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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她已經許多年沒有露出過這種表情,她不是已經學會了逢人就笑,學會了不想他嗎?她哀哀地吐出一口氣,才在鏡子面前重整旗鼓。她不可以那般沒有骨氣,甚至連當年都不如!

  程潛也在北京工作,今晚就是他約半夏去小鳳翔吃飯。

  小鳳翔是他們常去的一家酒樓,店堂不大,小包間卻很多,做的湘菜很地道。半夏和程潛都愛辣,時常約在這裡聚頭。

  程潛來得晚,半夏已經點好了菜。這裡的服務員都認識她,每次她一來都直接把她領到南面的包廂,那裡幽靜,不像靠近大堂那邊喧鬧。

  程潛現在自己開了一家小公司,她和杜煬都喜歡戲稱他程總,每次吃喝從不忘叫上他去買單。

  "杜煬這兩天也不知道去哪兒了,手機也聯繫不上。"程潛說。

  "她沒告訴你她這星期陪上司去山區跑工程嗎?那邊信號不好,聯繫不上也不奇怪。"半夏眉端一動,微微詫異。

  "沒有啊。"他坐下來,又要過菜單翻看,隨意答道。

  半夏搖搖頭。現在她在北京也就這兩個從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偏偏他們三個人性子都沉,都大齡青年了也都不急著婚配。她和程潛沒有結婚還能理解,可杜煬至今連個男朋友也沒有交卻實在古怪。

  她曾經嚴刑逼供,也試過給她介紹,被她放了好幾次鴿子,也就懶得管她。這兩年工作都忙,連杜煬這樣好的朋友她也有看不懂的時候,只好一門心思撲在自己的事情裡。

  半夏和程潛邊吃邊聊。程潛最近的女朋友是某某護校剛畢業的護士,長得很是漂亮,半夏笑著說:"怎麼不把你的小女朋友帶來?"

  程潛毫不客氣地笑道:"和你吃飯,帶她來幹什麼?"

  他這樣一說,半夏就知道此女子尚未抓獲他的心。

  中途半夏去洗手間,站在樓梯上剛好聽到有人叫譚諫嚴。她略有點詫異,循聲望去,就看到那個人俊挺的輪廓。

  他們顯然也已經酒足飯飽,一夥人坐在沙發上,譚諫嚴坐在一夥人中間,氣質出眾。

  眾人叫嚷著要他唱歌,他也不推辭。他今天穿著一件寬袖的襯衫,和平日嚴謹的風格很不相符,襯衫敞開兩顆扣子,袖口的扣子卻扣得端正。

  他往大螢幕前一站,身後有人起哄。他眼一勾,揚起嘴角清了清嗓子,歌聲緩緩從他的唇間婉轉而出。

  他唱歌十分好聽,也不用假聲。半夏略略停步後,順著樓梯走回去。她身後的包廂裡依舊鬧騰,有人喝彩,有人大叫愛慕。

  她只聽到譚諫嚴聲音毫不受干擾,沉沉的男中音從他口中吐出顯得很深情,音質惑人如天籟,絲毫不受這外界的影響。

  她想到譚諫嚴昨天打來的電話,自己因為身心疲乏,拒絕了他的邀約。想到這兒,她長出一口氣,方懋揚該出院了。

  第二天,半夏路過B908號病房門口的時候,被裡頭傳來的敲擊鍵盤的聲音所吸引。她叫來管這層樓的護士詢問,才知道方懋揚並沒有出院。

  "他有新的症狀?"她問道。

  "不好意思,孔醫生,我不清楚,您去問問梁醫生吧。"

  她才說了幾句話,病房的門打開來。她們轉頭,就看到他站在病房門口,鼻樑上還架了副金絲框眼鏡。

  "半夏。"他叫她。小護士在一旁吃驚地看著他們。她提起笑回視他,說:"看來你氣色很好。"

  方懋揚不回話,只是看著她。一旁的護士本就驚訝,這一來更是察覺出他們之間古怪的氣氛。護士不敢多停留,找了個藉口匆匆溜開了。

  半夏其實也很想溜走,可是雙腳立在那裡,卻又有點捨不得。

  她不知道他哪天會離開醫院,她以為他今天已經出院,可沒想到又在病房門口看到他。她想或許他出院後,他們很久不會再見。她不能肯定那又會是多少年的時光,如果又是一個五六年,那等到他們再見時,已經有了各自的家,已經兒女成群。

  "我想知道你這些年的境況……"他這麼說著,眼裡帶著無法訴說的痛苦,近乎乞求。

  她漸漸連嘴角都難以再牽起來。她踏進他的病房,那個她默默守了他一夜的病房。

  他要倒茶給她喝,從櫃子裡找出一袋碧螺春。

  那是臨近他們家鄉的地方產的茶葉,他們一起去太湖喝過一次。這茶入口是苦的,卻能回甘,後來他一直愛喝這種茶。

  她的經歷其實乏善可陳,有什麼好說的呢?都市里青年男女都是這樣奮鬥過來的,滿懷著青春與激情,有的成功,有的漸漸在生活中被磨去激情與幹勁,然後成為數千萬人中極為普通的一員,生活瑣碎而幸福。

  她講起經歷來並沒有什麼激情,反而迫不及待地想聽他的敘述。他說話時對著窗口,表情裡透著回憶:"我後來去美國讀博。在那邊少有地道的中國餐館,我經常懷念以前你給我做的洋蔥炒蛋。從實驗室出來我就自己去超市買材料,自己加工。美國人都很有趣,思維奇特。美國的女孩和我們國家的更是不一樣,都很開放和熱情。有一次我作為學校的華人學生代表演講,一個女孩走上來就抱住我。台下一片欷?#91;,我面紅耳赤,她卻仿佛無所謂……那裡很好,卻畢竟不是自己的地方,即使再融入其中仍然覺得自己是孤獨的……現在我在Q大執教,也算獨當一面。"他輕輕歎了一口氣,"我們究竟還是沒能逃脫命運安排的軌道。"

  和半夏相比,方懋揚說了很多,卻沒有說他每回站在美國學生公寓狹小的廚房內,拿著刀切開砧板上的洋蔥,是怎樣偷偷抹去眼角淚痕的,也沒有說一個人走在芝加哥陌生的街道上,是如何強烈地思念著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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