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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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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部九樓的病房全都是單人套間,條件優越,設施豪華。這人果然是大大地不得了。 孔半夏想著,腳下步子沒停。 晚上的醫院靜得嚇人,全沒有了白天的嘈雜喧鬧,從樓梯間裡往上走去可以聽到自己腳步的回音。她想起自己剛到這家醫院的時候,都不敢獨自一人爬這陰森森的樓梯。 頭頂的光線昏暗,白綠的牆壁也透出幽幽冷光。半夏走到B908門口,輕叩了兩下門。不一會兒門從裡面打開來,他們科的一個小護士探出頭,見到她馬上笑臉親切地喚道:"孔醫生。" 小護士說話聲音不大,退開一側等半夏走進門後,才關門跟在她身後一起進來,一言一行都涇渭分明。在這裡待久了,人人皆刻板機械,一舉一動均無須考慮。資歷高一點兒的抬頭挺胸,揮灑自如;資歷低一點兒的點頭哈腰,唯唯諾諾。就是名牌醫學院畢業出來的高材生初來乍到也不會例外,同樣對待。 她走進裡面就看到老師站在病床前和家屬說話,她隱約聽到幾個詞彙,微微蹙了蹙眉。 看她走進來,老師便轉頭對她說:"病患一直有習慣性心絞痛,這一次發作比較激烈,有昏迷現象……"她凝神聽著,老師交代完病情忽然說,"半夏,這位是病人家屬,也是我的老朋友。" 她聞言看向那人,只覺得轟隆一聲,回憶裡有什麼東西炸開來,連眼前都泛出一道猛烈的白光。 視線一點一點地恍惚,她看著那人,那人也略帶吃驚地回看著她。那人先開口,好在是對她老師發問:"修海,她就是你的得意門生?" "怎麼,看上去不像精明伶俐的?" 那人張了張嘴,臉上竟有一絲尷尬。半夏卻不再注意這些,她此時迫切想要知道病床上的人是誰。 可惜那人正側著臉躺著,剛好背對著她。他長長的身子在被子裡隆成一道長弧,看起來應該十分高大。 她覺得自己的心猛地一抽,就呼喝著要罷工,腦子裡不知怎麼就鑽出那句"半夏,你想要什麼樣的婚禮?"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她自己都記不清楚了,只知道那些話依然清晰地在她的腦子裡轉,每發出一個音符都叫她心底發虛。 那是她一輩子都忘不了的話。 "老馮,你也別在這兒守著了。看我多夠意思,把我最優秀的學生叫來替你兒子守夜,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他暫時病情穩定,我們都不是什麼清閒的人,就別在這兒耽擱了。" "可是……" "可是什麼?我先說好,除了我,這院裡就屬她最優秀。你要是看不上,我可是一把老骨頭了,沒工夫伺候你家這小子……" "我……" 半夏從來不知道昔日她以為能言善道、氣勢逼人的人,如今也能這樣被人攔著說不出話來。 最後,老師和那個人都走了,病房裡除了病人就只剩她和剛才那個小護士。柔弱的光疏離慘澹,小護士問她:"孔醫生,您喝不喝茶?" 她搖搖頭,走近病床。 那是怎樣一種心情?他們有多少年沒有見過面了?她真怕走近一看,便是好夢不堪憶,他再也不是記憶裡的樣子! 匆匆的七年過去,他怎麼可能還和記憶中一模一樣? 她真傻! 她暗斥自己極端可笑的想法,卻又懷著某種畏懼的心情走近他。他瘦高的身子在白花花的病床上不安分地扭動了一下,嘴裡喃喃了一句什麼。她聽不真切,一顆心卻飛撲出來。 以前上大學的時候,她偶爾留宿在他那兒,半夜躺在他身邊的時候,他會突然翻個身朝向她,嘴裡喃喃一句"半夏",人已經靠著她,胳膊自動把她攬在懷裡。 分不清那時候他是醒是睡,可是他那一聲"半夏",卻總是叫她格外安心。 他們怎麼還能見面?!她狠狠地在心底朝著自己發問。 最初的那幾年她毅然決然和他斷了聯繫,就想好了永不相見。她確定有那麼一種人是應該被埋藏在心底好好保存的,然後老死不相往來。 因為幾乎毫無疑問,他們一相遇,回憶便會如同洪水猛獸一般兇猛朝她撲來,一塊一塊刨去她身上的血肉,血肉模糊中還要她忍受記憶的折磨。 她歎了一口氣,無奈之感漸漸生出來。 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她的病人裡會有一個叫方懋揚的人。如果知道,只怕她抵死不會從醫。 他閉著眼,這會兒又睡得安然。他唇色不好,頭髮長了一些,臉頰略瘦,眼睫毛還是又長又密。她還依稀記得他睫毛掃過她臉頰時的騷動觸感,一切都那麼朦朧。 她怔怔地看著,仿佛能幻想出他睜開眼,眸光過處是怎樣的蠱惑,叫她心臟為之停止跳動。 這世間,也只有他能夠蠱惑她。她哀哀地吐出一口氣,是許多年沒有的幽怨。 她還沒有做好再見他的準備,他怎麼就出現在她面前?她悵然地想,他可有另尋新歡?他可有妻?他生活的幸福嗎?他有沒有懷念過她? 一個接著一個的問題蹦出來,此時竟然有千言萬語都想要問他。 可半夏到底是不希望遇見方懋揚的,因為她現在仍無法坦然面對沒有他的不幸福。 她怔怔地站在床前,直到身後的小護士喚了她一聲,她才回過神來。她有一點兒緊張,過去的一切已經如同幻影,她怎能還輕而易舉地陷入其中? 斂了斂思緒,她走至床尾拿下他的病歷細細查看。病歷上每一個字都寫得分明,他的身體已無大礙。以前他身體很好,她有點兒想不透他何以這麼年紀輕輕就患了心血管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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