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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當然,所有這些想法,劉含之不會對任何人說,他習慣了一個人在心裡暗笑。除了暗笑,他還會依據這些東西做出自己的判斷。他特別欣賞的一句話是:「一粒沙裡見世界,半片花上說人情」,更何況是口號!就憑這些口號,不用深談,他足以判斷目前的簡樸其人。

  首先,毫無疑問,這是個力圖有所作為的人。這一點不錯,總比讓河州學院攤上個混日子的傢伙好。不過,這「力圖作為」還會有三種情況:

  其一,是力圖創造個人政績,這種願望於目前官場最為常見,也可以理解。有了政績,才好進步,才好到省裡乃至中央,謀個更顯赫的職位,——以簡樸的背景,未嘗沒有可能。當然,如果「力圖」的人自己有收穫,學校也多少得益,左右衡量,大家不吃虧,已經很好了。

  第二,雖「力圖」卻無力,白白讓大家跟著折騰一通,勞民傷財,元氣大虧,最終,「力圖」的人遠走高飛,雖談不上高升,也是擇良枝而另棲,倒楣的除了河州學院的老百姓,還有曾經跟著她苦幹實幹的追隨者。下一任領導上臺,說不準就得把這些人一個個地處置掉,省得心煩!

  當然,也有另一種,只是劉含之還沒見過,這不過是深藏在他心底的一個夢:他希望有朝一日,河州學院能有幸攤上這麼一位領導——他考慮的核心問題不是個人的政績,而是發展真正理想的大學教育,不趨時,不趕浪,堅持自己的辦學特色,踏踏實實地打造一個精品本科院校,可是……這自然只能是夢。不過,老劉曾經在心裡發過誓,今生今世,他要有幸碰上這麼一位領導,那麼,拋頭顱、灑熱血也在所不辭!人生一世,誰沒有點兒血性?更何況劉含之當年還是毛主席的紅衛兵!但是,他的犧牲必須有所值,不能再像年輕的時候舉旗造反那樣,糊裡糊塗地給別人當犧牲。

  一通胡思亂想之後,劉含之再一次看了看那幾條標語,想想簡樸。

  「還是年輕啊!」他在心裡說。

  年輕人不知道世事艱難,頭三腳踢出去沒遮沒擋,就以為後面都是一馬平川,這就明火執仗、舞刀弄槍地幹起來了,其實,真正的激流險灘哪裡是讓你輕易發現的?接著往後瞧吧,看看到了激流險灘面前,這女人選擇什麼態度,那時候,才是劉含之應當做出抉擇的時候。

  快到行政樓門前了,劉含之左腿已經抬起來,準備進門,右腿卻臨時改了主意:既然今天是大張旗鼓地到系裡去調研了,還有必要回辦公室嗎?回去了,不過是坐下喝喝茶,萬一被領導看見,還覺得你下基層敷衍了事,不如索性回家。今天早上出門兒太急,老劉忘了給他的杜鵑澆澆水,那幾盆杜鵑可是老劉的愛物兒,年年花開得那個豔!紅的像血,白的如雲,每一朵都有他小孫子的手掌那麼大。河州地處淮河以北,鹽鹼地多,比不得南方的酸性土壤,一般人家的杜鵑頂多養兩年,就枯死了,劉含之的杜鵑卻旺旺地活了八年,蓬蓬勃勃地長成幾大盆!

  看看時間也快到中午了,劉含之毅然決然地回轉身,一路走一路想著,千萬別讓那個舚唆老太婆自作主張亂澆水,弄不好就會要了杜鵑的小命!這麼一來,他腳底下的速度越來越快,越走越緊,趕到行知園轉彎兒的地方,猛一抬頭,眼前兩個身影兒一閃,倒把老劉嚇了一跳。等他站穩了,定睛看去,咦,牆上怎麼多了一張紙?龍飛鳳舞的,看不清寫了點兒什麼。

  劉含之左眼皮兒一顫,覺得事情蹊蹺。平日裡大學校園也免不了有小商小販貼個廣告招貼什麼的,可這些人都把大學裡的一幫教師看成半個傻瓜、半個殘疾,碰到了,視若無睹,根本不在乎,只有碰上吳彬手下的那幫校衛隊的幹將,他們才會躲躲。劉含之低頭看看自己,除了肚子大點兒,下巴肉多點兒,其餘都是標準的儒生相,那麼,這些人跑什麼呢?他不走了,掏出老花眼鏡戴上,探脖子一瞅,立馬就把杜鵑花拋到九霄雲外了。

  這是一張學生剛剛貼出來的小字報。揭發歷史系教師馬偉考試後索賄受賄,擅自抬高個別學生成績。小字報還說,如果學校不予處理,他們就要將此事公諸網路,將河州學院曝光!

  劉含之踮起腳尖,揭下這張小字報,回頭直奔行政樓。一路上他四處張望,又一連撕下三張,每一張的糨糊都還沒幹。撕下第三張後,他停住了。光這麼撕不是辦法,如果學生發現小字報已經被撕掉,就會再貼,再貼以後,事情還沒有得到處理,說不定什麼時候,河州學院就被馬偉帶到網上了。劉含之是個天天在網上溜達的網蟲兒,深知網路的厲害,黑龍江那位大名鼎鼎的韓桂芝,不就是因為「寶馬」事件,活生生地被線民「頂」出來的?這等醜事一旦在網上曝光,河州學院立馬臭名遠揚,明年的評估還指望什麼?

  於是,劉含之又調轉胖大的身軀,「呼哧呼哧」直奔文科教學樓,等到他一口氣爬上五樓,推開歷史系主任梁懷朴的辦公室大門,已經徹底地上氣不接下氣了。

  「老梁,你看看這個……」

  劉含之把手裡的東西交給梁懷樸,一屁股跌坐在沙發裡,沒等人家招呼,端起桌上的一杯涼茶,「咕嘟咕嘟」灌進肚,然後,直直地盯住梁懷樸。

  老梁看了沒幾行,捧著紙的手就有些發抖:「這是怎麼說的?這是怎麼說的?」

  梁懷樸的第一反應是,這張倒楣的小字報,肯定會把學校領導惹出氣來,要是大會上一通報,老梁的老臉該朝哪兒擱?梁懷樸兢兢業業幾十年,可是個從來沒有闖過禍,沒有惹領導生過氣的人!

  劉含之氣惱地說:「我問你呢,你怎麼反倒問我?馬偉不是你們的教師?馬偉的學生不是你們系的學生?你們系的學生把小字報貼得滿校園,你們居然不知道!我可告訴你,這件事直接關係到學校的評估,萬一是真的,而且傳出去,你們歷史系就先把學校的鍋砸掉了,我看你們怎麼收拾!」

  「那,你看怎麼辦?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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