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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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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紹一下?還用介紹?」這下,鄭倫不解了。我咕咚咕咚灌了兩口水:「我是與她打過交道不假,我向吳哲打聽過她也不假。不過我想聽聽你口中的她。」我用筷子指著鄭倫的鼻子,「要詳細的哦。」 鄭倫不吃飯、不吃菜,捧著餐桌上一碟不要錢的蠶豆嗑得津津有味、嘎嘣嘎嘣的:「小蕭呢,我上大學時就認識她了,她是我一個老師的女兒。」「老師?」鄭倫那輕描淡寫的樣子,讓我不由自主插了話。我還以為他至少會用「恩師」這個字眼。「對啊,結構學的老師。他待我不薄,次次給我高分兒。」鄭倫嘴邊沾了一小片蠶豆皮兒,看上去像個頑童。也許,他真的是個得師長喜愛的頑童,不過他卻沒那麼感恩戴德。蕭父可以認為他不可多得,可在他眼中,蕭父卻只不過是一名老師。想想也對,老師若真是恩師,豈會時至今日我才耳聞? 「小蕭她喜歡你。」我伸手抹去頑童嘴邊的蠶豆皮兒。 「哎呀,唐小仙,你要我說多少遍呢?小蕭她也許是喜歡我,可她那是把我當兄長、當朋友啊。再說了,我們退一萬步,就算她是真喜歡我,就算她是把我當男人,可我不喜歡她啊。一個巴掌拍不響,懂嗎?」鄭倫老生常談,我耳朵生繭。退什麼狗屁一萬步?一步都不用退,她蕭之惠分明是自詡為鄭倫背後的女人。可在這一點上,她又失策了。她躲得太背後了,以至於鄭倫根本看不見她的任何企圖。看不見又如何回應呢? 我和鄭倫沒再繼續蕭之惠的話題。我終於放下心來:他是真的沒把蕭之惠放在心上。鄭倫也終於得到了我以宣誓的姿勢做出的保證:「我,唐小仙,絕不再在蕭之惠的身上下工夫了。」不過,在我撂下我宣誓的拳頭時,我知道我還有最後一件事要做:那十二萬塊,務必要儘快還給蕭之惠。我們鄭家的事,用不著她做「無名英雄」。 「你說,我要是把我這一身血都賣了,能賣多少錢?」我冷不丁問鄭倫。鄭倫一怔,說:「好像器官比較值錢。」 我和鄭倫手挽手回家了。這就是夫妻,吵了架了,為著社會和諧,為著家庭安定,也得馬不停蹄快馬加鞭地和好。 第二十五章 我是不孝的人嗎 第二天,鄭倫出門時我才姍姍醒來。他俯身要親我,我配合著嘟著嘴。啵一聲過後,他說:「同是老闆,你看看我,多麼以身作則。」我翻了個身,把鳥窩一樣的後腦勺朝著他:「快走吧你,我要養精蓄銳。」鄭倫他有所不知,與蕭之惠鬥法損耗了我多少力氣。 鄭倫剛走,孫佳人的電話又跟著進來催人醒:「我的親姐,你已經把我忘光光了吧?」我搓著一身雞皮疙瘩:「姓孫的,你要是再敢跟我撒嬌,我就把你的骨頭啃光光。」孫佳人本性難移:「好啦好啦,小仙姐,你今天撥冗跟我見個面吧,我憋了一肚子的話要跟你說。」我撓著頭坐直身:「好,我中午過去找你。」掛了電話,我看了看時間,十點半了。我不屑地哼了一聲:虧鄭倫好意思跟我吹噓他這個老闆有多麼敬業、多麼嚴於律己。 我出了房門,意外地看見奶奶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把棉被蓋得嚴嚴實實,只露出腦袋。我本來還以為她出門了,不然,她應該在廚房演奏鍋碗瓢盆交響曲,或者敲我的房門,說已婚婦女不應該睡到日上三竿。我小聲呼喚了一聲:「奶奶?」奶奶緩緩睜開鬆弛成一層又一層的眼皮:「小仙兒,我不好受。」我迎上前一步:「怎麼了,哪兒不好受?」奶奶又緩緩閉眼:「哪兒都不好受。」奶奶的這句話,讓我恍惚憶到了我的童年,一不想上學,就跟我媽說不好受,肚子不好受、腦袋不好受、哪兒哪兒都不好受。我警惕:「您告訴鄭倫了嗎?」奶奶一聲歎息:「我告訴他幹嗎啊?」 得,這下我明白了,全明白了。這老太太又跟我較勁兒呢。我自覺卻不自願:「奶奶,那我給您烤兩片兒饅頭片兒去?再熬鍋粥?您想喝綠豆的,還是小米兒的?」果然,奶奶頷首:「好,好,綠豆的吧。」我扭身入了廚房,深深地自慚:敬老是人性,我憑什麼不願意呢? 待饅頭片兒、荷包蛋、綠豆粥都上了桌,奶奶竟還在床上。我躡手躡腳:「奶奶,吃飯吧。」奶奶挪了挪身,沒睜眼:「小仙兒,我不想喝粥了,你去給我煮碗面吧,番茄雞蛋的。」我趿拉著拖鞋又折回了廚房,心中默默念道:敬老,敬老。 終於,在我煮好了面後,奶奶又說:「胃口不好受,你還是把粥再給我熱熱吧。」又終於,在我熱好了粥後,我成功地脫身,完成了洗漱工作。奶奶在床上喝著粥,發出吸溜吸溜的聲音。我扒著大門門框,說:「奶奶,我走了啊。」說完,我就關上了門,嚷著「歐耶」逃之夭夭了。 我上了駛往「金世證券」的公車,準備和孫佳人共用午餐。不過車才開了一站,我就奔下樓,招了一輛計程車載著我返回了始發地。因為在剛剛那公車上,我的鄰座竟是一位老太太,她那一層一層的眼皮,與鄭倫奶奶的如出一轍。她臉頰上佈滿老人斑,脊背佝僂。我的鼻子突然酸了:歲月太殘忍,讓生命一年弱似一年,匆匆數十年,我們和我們身邊的人就都要撒手人寰了。而我,何以從奶奶身邊逃開呢? 我氣喘吁吁地用鑰匙開了門:「奶奶?」沒有動靜。我扔下包和鑰匙:「奶奶?」還是沒有動靜。天啊,我多希望我一開門,看見奶奶在埋頭用餐,頭髮已梳得光潔,床鋪也已疊得平整。那麼,我將乖乖在一邊伺候著,最後再把碗洗了。事實上,奶奶躺在床上,她之前喝的那碗粥的水平面只下降了一兩個釐米高,此時此刻正擺在床頭櫃上,小半個碗底懸著空。我又喊:「奶奶。」奶奶睜著眼,卻不答話。我的心跳撲通撲通的,聲音大得像裝了麥克風。我撲上前去,雙手顫抖:完了完了,我們失去她了。因為我的頑劣和不孝,我們失去了她。 可就在這時,奶奶的手緩緩舉向我,同樣的顫抖,有過之而無不及。我瞪大了眼睛:「奶奶,您怎麼了,怎麼了?」奶奶說不出話來,光哆嗦。我問:「您是不是冷?」她搖了搖頭,動作因為哆嗦而艱難極了。我撲向電話,撥鄭倫的號碼。鄭倫沒有接。我對奶奶嚷:「您躺好了,我撥急救中心。」奶奶終於開口了:「小仙兒,仙兒。」我摔下電話,又撲了回去。奶奶聲音也哆嗦:「不,不用,急救。你,你扶我,去,樓下,小醫院。」奶奶的手緊緊抓著我的手,我們像過電一樣一塊兒抖動。 接下來,我,唐小仙,做了一件空前的事。我步伐矯健地背著奶奶下了五層樓,迅速而又安全地抵達了一樓,而且大氣也沒喘一口。我將奶奶攙入計程車,由於動作快,與其說「攙」,倒不如說「塞」。一眨眼工夫,我們到了區醫院。我自作主張,沒有去奶奶口中的樓下小醫院。司機頗有主張,對我說:「快,你快去裡面叫人。」我猶如士兵,答:「是。」然後,一頭撞在了車門玻璃上。 我掀開急診中心的軍綠色棉門簾,大喊道:「快來人啊,救命啊。」然後,我只覺一片寂靜。幾個病人或病人家屬愣愣地望著我,幾個醫生護士則冷冷地瞥著我。其一說:「瞎嚷嚷什麼啊?這是醫院,肅靜。」我顧不得臉紅,也顧不得申辯,只說:「我奶奶病了,現在在外面車上,她自己走不了,你們幫幫忙啊。」一個護士小手一伸:「那兒不有車嗎?自己推去。」我聽話,跑過去伸手就拉上了一輛平板車。誰知,那車重如千斤,它不聽我的話,跟著軲轆自顧自地向牆上撞去。砰的一聲之後,牆皮掉了,車護欄上也掉了一塊塑膠。我悶頭道:「我賠,我賠。」 而這時,計程車司機竟攙著奶奶出現了。奶奶仍在哆嗦,但雙腿已經能行走了。我放開了那輛平板車,跑回奶奶身邊,聲音如蚊子:「您能走啊,您不是故意耍我吧?」司機拿了錢走人了,我和護士將奶奶架入了急診室。護士的風涼話嫋嫋傳來:「這哪至於用車啊?還喊救命,你可真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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