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代(4)_學達書庫

四

　　宋洪強今年二十二歲，小宋洪剛十一歲。因為是老年得子，所以被宋家父母打小寵愛得不成樣子，這也使得他的性格跟他哥哥完全相反：血性、張揚，受不得半點委屈。

　　按說他應該今年七月才畢業，在家待了半年其實是被學校勸退的，學校讓他在家自修，等七月份別人都畢業時再去領畢業證。這是宋洪強的父親托了不少關係，打點了不少人情才獲得的最好結果，造成這一局面的事件是半年前宋洪強的一次替朋友出頭打架。

　　宋洪強上的大學是騫州一所不入流的職工大學，這裡的學生基本上都是些成績不好、又不甘心上不了大學的孩子。宋洪強打小成績一般，不能像他哥一樣考本科，又不願早早上班，而且父親宋陽也要求他無論如何拿一張大學畢業證，然後趁自己在位的時候把他安排到騫陽銀行上班，所以宋洪強自然而然地也來到這個職工大學。

　　大學生活對那個年代住在城裡的孩子還是很有誘惑力的，不用和家長住在一起，手裡也有零花錢，感覺一下自由了，可以整天踢球，打牌，沒事兄弟幾個還可以喝上幾杯。這種生活讓宋洪強非常滿意，他樂於享受著這種無憂無慮的狀態。

　　當然周圍也有不少同學在談戀愛，對此宋洪強很不感冒，並不是因為他沒有資格，相反是因為他的愛慕者太多了。一米七八的身高，身材由於長年的健身鍛練勻稱健碩，一張瘦削硬朗的臉，兩眼始終流露出玩世不恭的桀驁，頗似那個年代的當紅小生王志文，他的同學王亮給他起的外號就是「大塊頭的王志文」，他給王亮的回擊是「王志文乘以二」，因為王亮有著一米九二的身高和一百九十多斤的體重。

　　既然沒有準備談戀愛，或者說是挑不出戀愛的對象來，宋洪強就把自己的時間和精力都用在學校的操場和圖書館裡。他喜歡涉獵各種書籍，尤其是小說和人物傳記，在喜歡看書這一點上他還是很受哥哥宋洪剛和他的偶像左川大哥的影響的。特別是左川，宋洪強始終想讓自己成為他那樣的人物，他經常在宿舍裡的夜談會上給同學們講述左川的各種英勇事蹟，其間難免自然而然地添油加醋。從學生時代的在校稱王，到在社會上為朋友兩肋插刀，再到現在在火車站這魚龍混雜的是非之地中獨佔一方，他一直把左川當成英雄描述給大家。

　　這天晚上，王亮又在宿舍裡嚷著讓宋洪強講點江湖上的事：「最好還是川哥的。」這個巨無霸也是性情中人，對傳說中的川哥同樣崇拜得五體投地。

　　「其實川哥現在年紀大了，已經不太打打殺殺了，忙著掙錢，再說現在有什麼事也不太需要他親自出馬了，兄弟朋友這麼多，誰都能幫襯。不過剛開始混社會的時候可不行，大事小事都得自己辦。」

　　宋洪強感覺自己把左川描述成一個黑社會大哥有些過火，畢竟川哥也只是在經營一個小飯店而已。這時，他想起了左川的一件事，盡顯他兩肋插刀的江湖義氣，於是決定講給同學們聽聽。

　　左川在火車站做生意是從擺攤幹起的，先是賣早點，後來又烤羊肉串。這個城市的人們喜歡吃肉串，喝啤酒，只要不是冬天，城市裡馬路邊上的肉串攤位上永遠不會嫌人多。左川選擇的地方是離火車站不遠的一條街上，來往人流不少，生意也很不錯。

　　可是從他擺攤沒多久，來蹭吃蹭喝的人就多了起來，工商稅務，衛生城管，甚至街道辦事處，只要能管著他點的小衙門都會有人來他這吃飯。說是吃可不用付錢，開始是左川不好意思要，主動免單，後來見架勢不對，自己躲起來讓夥計出面找他們結帳，可對方往往扔下一句「我是XX單位的XXX，叫你老闆找我去拿」就走人了。

　　既然是做生意，肯定就要有些忍氣吞聲的事，左川明白這道理，好在這些人也不至於把他吃窮了。一來這生意成本很低，吃一頓也沒多少本錢，二來做這生意的基本都是混社會的，這些衙門老爺也不敢欺人太甚，免得自己麻煩，所以大部分蹭吃的只是偶爾來一趟，或者吃上幾次給一回錢，再不然就結帳時少給一部分，左川也就睜一眼閉一眼得過且過了。但人群裡總有例外的，城管上新來的李胖子就很讓左川頭疼。

　　李胖子是從別的區調過來的，來了之後就在這條街上到處蹭吃，尤其愛在左川這裡吃。大概是看他年輕剛出道，也沒聽說他有什麼背景就專門選了他來欺負。那時左川才二十二三歲，其貌不揚，不瞭解他的人往往不把他放在眼裡。李胖子剛開始還不太放肆，一月來吃個一兩次，後來慢慢發展成一周來個一兩次，還往往帶著狐朋狗友一起來胡吃海喝。左川私下算了算，他這幾個月已經白吃了自己三千來塊錢的飯錢，雖然說本錢也就一千多，可這樣下去沒有盡頭啊。

　　這天晚上李胖子又來吃了，而且開著一輛麵包車，車上一下下來七八個人，左川眉頭一皺，硬著頭皮讓夥計給他們上酒烤串，三個多小時過去了，看他們準備起身結束，左川合計了一下，這幫人吃了三百多了。

　　「這次無論如何得讓他們付錢，要不以後沒完了。」左川下了決心，他親自來到李胖子面前，「李哥，一共三百二，你給三百就行。」李胖子看了他一眼，似乎沒聽見他的話，招呼著他的朋友上車，自己留在後面：「我今天沒帶錢，明天你上城管大隊拿去吧。」

　　見他也準備上車，左川攔在車門前：「旁邊就有公共電話，你要不打個電話讓家裡人送來。」

　　李胖子看出左川今天存心較勁，守著自己的朋友面子下不來，他把他往旁邊拉了一下，低聲說：「你不想幹了？」

　　左川不卑不亢地回答：「要是都吃飯不給錢我還真沒法幹了。」

　　李胖子直勾勾盯著左川看了幾秒鐘，然後從錢包裡數出三百塊錢扔到地上：「你很快就永遠不會在這幹了。」說完這句就上車走人了。

　　第二天一早，左川就開始行動。昨晚他想了一夜，認為沒什麼好後悔的。當然他並不是懷疑李胖子威脅他的真實性和可行性，畢竟城管取締這種沿街燒烤本身就是依法辦事，遇到暴力抗法的挨了打還很可能評個先進工作者、勞動模範的稱號。

　　所以他認為城管大隊這兩天肯定會來抄攤，他必須行動在他們前面。兩條路：一條軟，托人給李胖子把錢送回去，結局就是暫時的風平浪靜和日後變本加厲地受他欺負；一條硬，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讓他知道自己的厲害。

　　作為一個江湖強人，左川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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