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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這些抽煙提神的女郎也算中環寫字樓的特色,她們無一例外地纖瘦、白皙,衣著是低調精緻的名牌,化著妥帖的妝,做著不算低的職位,拿著令人羡慕的高薪,一天工作十二小時以上,只能借著偶爾溜下來吸煙減壓。

  「不然我該嚮往嫁個有錢人一勞永逸嗎?那我還是情願嚮往她們。」

  Amanda也笑,「說得也是。香港這地方,男少女多,條件稍微好一點的男人就騷得不行,恨不得全天下女人都主動貼上來。女人要是一恨嫁,馬上低了三級,只會落得有得嫁就成,太折墮了。」

  另一個同事羅興成直歎氣,「現在女孩子看得這麼清,讓男人沒活路了。我只求不過勞死,哪敢指望閱遍天下女人。說真的,Reenee,我倒想申請調去內地工作,聽說除了應酬多些,人會相對輕鬆得多。」

  任苒笑而不言。她約略知道Amanda是快樂獨立的單身女郎,而羅興成則複雜得多,他離了婚,與香港這個行業裡大部分男士一樣,名校畢業,英文遠比中文流利,從外表到內在完全精英,若結了婚,婚姻多少有問題;若是單身,便過著並非不快樂的生活。但她與他們並沒談及更深入私事的交情,只笑著與他們揮手告別,同時再看一眼那幾位女士。

  當然,她現在還可以仗著年輕硬扛,憑咖啡吊命捱過去,如果她願意留在這邊工作,或者投身投行,Amanda的預測便沒有錯,她的將來會和她們一樣,承受高壓工作,盼望每個假期,說不定也要染上煙癮,一邊抽煙,一邊回想上一次約會是什麼時候。

  其實那也不壞,她莞爾一笑。反正就算是現在,她也不記得上次約會了。

  她與張志銘保持著聯絡,多半時間裡,張志銘更關注她在這邊的工作情況,詢問她的進修學習情況,給她分析權衡要做的選擇,甚至陪她分析案例。她承認,他對她有很大鼓勵和幫助,可是男女相處,如果只餘鼓勵,沒有一點柔情,又實在讓她覺得缺少了什麼。

  不管怎麼說,生活如此緊湊忙碌,再沒有時間停下來猶疑,那些念頭一閃即逝,並沒過多困擾她。她由衷覺得,接受來香港培訓的安排是正確的。

  三月初,張志銘有一個出差香港的機會,他辦完公事後過來跟任苒見面,兩人在中環吃過飯後出來,坐上維多利亞港內的觀光輪渡,正趕上「幻彩詠香江」多媒體燈光表演時間。

  雖然下著小小的雨,氣溫略低,但並不妨礙遊人的興致,觀光船上坐滿了人。華燈霓虹輝映之間,兩岸高大的建築突然聲光交織,燈光有序變幻,不同角度的鐳射光線從天際掃向海面,伴隨音樂繽紛閃爍,瑰麗得不可方物。

  伴隨身邊中外遊客的拍照歡呼,任苒告訴張志銘:「去年才開始這種燈光表演,要趕上節日晚上,還會放煙花。」

  「這城市,已經繁華熱鬧到極致,偏還要聲光電齊上,務必讓人眼花繚亂才肯干休。」張志銘笑道,「風有點大,你站過來一點。」

  他伸手將她攏到身邊來,之前兩人始終保持著一個合理的距離,突然靠近,不免都有一些異樣感覺。任苒能感覺到他的手在她腰際稍微猶疑,然後停留在了那裡。

  她感覺到了他身體傳來的溫度,這是與她暌違久矣的跟異性親密的感覺,在這個溫度裡,她卻感到異樣的緊張,只能提醒自己儘量放鬆,不要緊繃。

  他輕聲在她耳邊說:「Reenee,以後千萬別跟別的男人坐觀光船,燈光襯得你真美,又有些脆弱,會讓人把持不住自己。」

  這樣的讚美讓她意外,她抬頭看他,如此目眩神離的背景中,光影次第掠過,隔得再近,呼吸相觸,也看不清彼此眼底。他將她抱得更緊一點,她在他懷中,有說不清的惘然。

  也許這才是平凡的愛情,沒有那樣洶湧無法抗拒的激情,一點一點接近,一點一點克服陌生與猶疑,一點一點建立信任。她這樣告訴自己。

  第二天一早,張志銘便轉去英國,任苒要上班,並不能去送他,只能趁工作間隙在電話中道別,因為頭天晚上那個擁抱,兩人的聲音都有一些不自覺的溫情。

  放下電話,她上網習慣性流覽著她常去的經濟性報刊網站,突然一條題為「兄弟鬩牆,姐妹反目——Z市最大的民營皮革出口加工企業陷入困境」的文章一下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匆匆點開。

  報導聲稱,Z市最大的民營皮革出口加工企業從去年開始,總經理Q先生和弟弟、妹妹先是因經營方向不同而起爭執,隨後又陷入財產分割的紛爭。今年年初,擔任董事長的Q先生老父突然去世,兄妹三人拿出三份內容完全不同的遺囑,各執一詞,只能訴諸法庭。然而未及開庭,一向負責公司財務的總經理夫人的妹夫神秘失蹤,公司大筆流動資金憑空蒸發,幾筆合同出扣交貨期耽擱面臨巨額賠償,隨之又暴露出工業園土地證已經被總經理的弟弟偷偷重複抵押,套取款項投入另一起非法集資之中,無法收回,恐怕很快會被銀行收走。至此,這個曾經在Z市盛極一時的民營企業全面陷入困境之中。

  在敘述完事件後,下面是長篇大論的分析,試圖總結中國家族式民營企業共同面對的問題。

  任苒再無心看下去了。不用指名,她也知道,這篇報導的主角Q先生是祁家駿的父親祁漢明。她只在春節時給祁家打電話拜年,與祁家駿已經很久沒有通話,沒想到竟然有如此大的變故。

  她匆匆出來,到樓梯間打祁家駿的手機,然而很長時間沒有人接聽。她想了想,再打父親的電話。

  任世晏證實了報導上說的一切,「情況很嚴重,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其實是很多問題累積爆發的結果。方平擔任漢明的律師,在幫他打遺產官司,本來贏面不小,可是說實在的,發展到現在這一步,遺產全變成了大筆債務,爭取已經意義不大了。我提出借錢給你祁伯伯,他不肯拿,說我畢竟是工薪階層,那點錢投進去杯水車薪,拖老友下水沒有意義。家駿也特意囑咐我,不要把這些事告訴你。」

  結束通話後,任苒回辦公室向上司請假,馬上趕向機場,買了最近一班飛往Z市的航班機票。

  隨著飛機呼嘯著起飛,任苒再度陷入了飛行恐懼症之中。她查過資料,知道像自己這樣對於飛行有著病態恐懼並不算稀奇,相比那些甚至不敢登機或者全程產生幻覺的人,她的症狀並不算特別嚴重。她去澳洲留學往返,都是吃了安眠藥一直睡,有祁家駿在旁邊照料,盡可放心。但短途飛行,顯然不能用這一招。

  來香港時,她要麼與同事閒談分散注意力,要麼看喜劇片放鬆。現在她獨自一人,出來得匆忙,什麼也沒準備,只能緊緊閉上眼睛,手指交握著,試圖按專家開出的方子,想想其他事情,儘量放鬆。

  然而她心裡亂紛紛的,唯一清晰的想法是,如果真的以投行為職業,以後出差就是家常便飯,她不怕辛苦,可是如果每次出差都受這份恐懼折磨,就真的比任何辛苦都來得要命了,也許她也得去看看心理醫生才行。

  飛機降落到Z市機場,已經是午後兩點,她帶著滿額滿手的冷汗出來,因為高度緊張,疲憊得近乎虛脫。這時是三月份,Z市是猶帶寒意的早春,她來不及回去換衣服,穿的是適合香港溫度的小西裝外套加裙子,腿上是薄薄絲襪,冷風一吹,頓時打了個寒噤。

  她小跑著出去,坐上計程車到祁家別墅,剛按響門鈴,門突然打開,以前趙曉越開的豐田駛出來,馬上停住,從裡面走出來的卻是莫敏儀。兩人面對面站著,都有些驚異。

  「敏儀,阿駿在家嗎?我打他手機一直沒有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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