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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十三

  朵兒要乘的大巴車是從市里開出來經過沙湖鎮的。車上坐的顯然都是她的湖北老鄉。除了幾個熟悉、一起上車的人在說話以外,其餘的人彼此並不搭話,當這麼多同一個地方的人坐在同一輛大巴車上的時候,老鄉這個詞其實變得跟任何一個普通的字眼一樣,沒有什麼意義了。這趟車將載著他們橫跨一個省、中間隔著兩千公里土地的廣闊幅員,如果中途不出比如堵車這類意外的話,至少也得兩天兩夜才能到達,但它卻可以一勞永逸地把旅客送到他們的目地地。

  除了在路邊骯髒的小飯館裡吃過幾餐簡便的速食,大巴車都在徹夜不停地往前趕路。而大部份人都在迷迷糊糊地睡覺。這種長時間旅行相當累人,尤其是連走廊的地上都坐滿了人的時候。唯一使雙腳得到活動的時間就是下車吃飯時那短暫的半個鐘頭,而且汽車的簸箕使朵兒根本就吃不下任何東西。當她看見車上的一些女人中途叫司機停車,急急忙忙跑到一個隱蔽的又偏又遠的地方當作廁所一蹲了事,她便連水也不敢喝了。

  最可怕的還是那些大峽谷。車必須要爬過一些危險陡峭的山路。公路的一邊是覆蓋茂密植物的山巒,而迫在眼前的峻峭的懸崖卻可以深達幾千米,這些深陷進去、巨大的鍋底狀大峽谷,就像地獄張開的大嘴,隨時等著繞著山巒蜿蜒穿行的公路上的那些食物掉下去。在蜿蜒的山路中公路就像一條隱身在雲層中的蛟龍,時而突然隱去不見,消失在一個尖峭的石壁之後,然後又出現在另一個漂浮著一些白色霧靄的半山腰。這是一九九二年的四月,車越往北,天氣就越來越冷。107國道上不少這類在淒慘的山風中穿行的長途客運車,當遇到上坡路段的時候,它們遠遠看上去多麼像在吃力地、緩慢而小心地爬行著的蝸牛啊。自從湧向南方的北方人越來越多,光是火車已經應付不來了。於是長途客運這門生意應運而生,現在,人們從幾千里遠的地方來來去去就像到附近的親戚或者鄰居家串門那麼容易。儘管在從沒有人走過的荒僻的崇山峻嶺之間開闢出來的公路往往充滿危險,並且還要面對那些野蠻山民們和不法之徒的搶劫--這可是經常發生的事情。但是,只要這是門有錢賺的生意,就永遠激勵著那些同樣渴望掙錢、而又不願以身試法的冒險家們值得甘之如怡,為之一搏。

  當汽車在三天以後的下午,終於安全到達棗陽縣城簡陋的車站時,朵兒從旅行袋裡掏出她的外套,四月的索馬還非常寒冷。外套還是她一年前從家裡帶去的,現在她又穿得著了,但是雙腿和腳腫得就跟對豬蹄子似的,後腦勺的頭髮打成了結。糟糕的是,她發現在剛過去不久的某個時段,棗陽似乎下過一場大雨,車站的水泥地面到處淌著水。朵兒抬頭看看暗灰色的天空,上面還零星飄著些毛茸茸的雨絲。還有三四裡遠的路程要走呢,她拖著那只脹鼓鼓的大袋子走出棗陽車站,心裡祈禱著不要下起大雨。

  柏油公路被雨水沖洗得閃閃發亮,泛著冷鐵的光澤。為了不使行李袋碰到地面打濕,她不得不費勁地把行李懸空提起。其實她可以在車站裡叫上一輛三輪車的,可朵兒不想再花錢了。拐上那條寬闊的黃土路時,她把行李放在大路邊的草地上休息了一會兒。在灰色的蒼穹底下田野看上去也是灰濛濛的,油菜被成串的油菜籽壓得葡伏在地,水田裡青綠色的稻苗勢頭正好。她將帆布袋子吃力地舉到左側的肩膀上托住。這時,連那幾滴零星的毛毛雨也停止了。

  在自已屋前的階沿上小心翼翼地趕著一群小雞的錢美珍,做了那只報信的喜鵲鳥:

  "趙家嬸子!趙家嬸子!來客人啦,你們家朵兒回來啦。"

  屋裡靜悄悄的。家還跟一年前一模一樣,既沒有多一樣東西也沒有少一樣。朵兒站在堂屋中間,把行李放在腳邊的地上,眼睛在她熟悉的環境裡左右巡視。她正準備到側面的菜園子裡去找找看--家裡的門大敞四開,清蓮可能在菜園裡--陳清蓮從側門進來了,手裡抓著一把從菜園裡摘下來的青菜。她簡單地詢問了朵兒一些路上的情形,就走到堂屋一角的灶房那兒,給朵兒燒滾水。她身上又髒又臭,必須得要馬上洗澡和洗頭髮。可朵兒只是一個勁地沖她的母親傻笑,像個傻瓜似地圍著她的媽媽團團轉。

  "行啦,你這孩子,別轉了。你爸和哥還不知道你回家,這時候應該差不多要回來了。"

  "他們去哪兒啦?"朵兒在灶口面前蹲下,往灶裡塞進一把幹油菜杆。

  "你哥在田裡拔草。爸去村子裡商量賣牛的事情去了,。"

  聽到要賣牛朵兒吃驚地從灶前抬起頭。"賣牛?媽!你是說要賣掉那頭老水牛嗎?"她太喜歡那頭溫馴,忠厚的老水牛了,她喜歡騎在牛背上看瓊瑤小說的那些日子--她認為生活還會照原先那樣繼續下去--賣掉老水牛等於就是抽掉她生活的一部份,而且是最好的一部份。

  "是的,它本來就是村裡的。"陳清蓮從身後的水缸裡舀起一瓢水往鍋裡倒,望瞭望她的女兒,不明白她何以對賣牛那麼大的反應:"生產隊買了耕田的拖拉機,以後村子裡就用不著那幾頭耕牛了。他們決定把這些牛拉到市場去賣掉。可租拖拉機要錢,我們家窮,這你是知道的。所以你爸和你的那些大伯們想把牛買下來,幾兄弟輪流著用。"

  朵兒"哦"了一聲,不再說什麼了。但她心裡暗暗替從童年起就陪伴她的老夥伴能夠平安無事而祈禱著,希望老水牛能夠被趙氏家族買下來,因為牛送到市場就意味著被送到屠宰場殺掉。當它為主人幹了一輩子活以後,這就是它的下場。

  "你賓二哥呢,他有跟你一起回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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