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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三

  於是,姑娘們一窩蜂地湧到髮廊門口。朵兒搬了張四方凳子,磨磨蹭蹭地跟在後面。阿青拿出一副撲克牌,興致極好地招呼姑娘們玩鋤大的。姑娘們早就熟悉了南方這種撲克牌的玩法。阿綠、阿芬、阿蓮馬上回應,四人圍著一張凳子各據一方。坐成一圈。沒有客人來洗頭,另外三個姑娘走到了其他髮屋去玩耍。

  對面的小商鋪裡,五十多歲的女店主,正站在玻璃櫃檯後面,目光溜到華髮髮屋這邊。她已經注意到對面髮屋又添了個新來的姑娘。正思忖著如何讓朵兒也成為她關心的對像呢。這位總是把自已收拾得乾淨體面的老太太,每天站在她的小商店櫃檯的後面,一雙洞察一切的老眼,窺視著在上平大街進進出出的這些男女。她對她的主顧--髮廊的姑娘親切和靄,善良溫和,願意傾聽她們所有的心事,偶爾還給這些不懂世故的姑娘出出主意。就像一位慈祥的老母親百般呵護,悉心照料。姑娘們都很喜歡這位同樣是外省人的老太太,親切地稱她為"愛姨。"她的放在櫃檯上的公用電話成了拉皮條時最方便、也是替她賺錢最多的工具。如果男人找他們的相好,總是會把電話打到她這兒來的。

  整條上平大街看上去像一把被拉長了的量衣尺,視線可以毫無阻攔地一直伸到街尾的影劇院。一個賣紅薯的小攤子擺在十字路口處,那兒有一棵巨大的古榕樹。朵兒伸長脖子,朝她左邊通往市區的那條公路望去,幻想著她的堂哥會不會突然出現。她要離開這個地方,讓賓二重新給她找份工作。她不喜歡這兒。自從賓二把她扔在這兒以後,她已經很久沒有看到他了。

  她想到街上走走。那四個姑娘還在玩鋤大的。這中間來過三個男人,但只站在髮屋門口探頭探腦朝裡張望了一番,又走到隔壁虹妹髮廊去了。她便從椅子上站起身。天黑之前,上平大街熱鬧起來。男人們下班之後開始往這兒趕。姑娘們紛紛從自已的髮廊走出來。雖然這還只是春天,姑娘們已經急不可耐地穿起了盛夏的吊帶小背心,超短裙,好露出胸脯和大腿。到上平大街來洗頭的客人當中既有本地的,但更多的還是香港和澳門人,也就是那類把包斜挎在肩上、一口普通話常常逗得姑娘們哈哈大笑的男人。雖然姑娘們自已的普通話也好不到哪裡去。這些脾氣溫和、善良可愛的殖民者,以給小費的慷慨大方最得姑娘們喜愛。除此之外,一百元葡幣換一百零三到零五的人民幣,而港紙兌現人民幣的匯價更是高達1:110也是令姑娘們對他們情有獨鍾的原因之一。

  朵兒來到那個戴寬邊草帽、賣紅薯的小攤販跟前時,看見街邊的商店裡站著一個姑娘。嚴格地說,是個頭髮用手帕在後腦勺上紮成個馬尾,打扮成少女的中年女人。她正背對街面,用著商店的公用電話。

  那女人打電話的聲音不低,因此朵兒可以聽見她說的是棗陽土話。等女人一放下電話,她朝她走過去,冒冒失失地問道:

  "請問,你是從湖北來的嗎?"

  那女人好像剛剛流過眼淚,疑惑地朝朵兒抬起一雙紅腫的眼睛。臉上流露出驚訝和不耐煩的表情,她從沒有見過這個冒冒失失走上來跟她搭訕的姑娘,當然也不認識她。顯然她現在的心情很不好。女人用紙巾摁著臉,把鼻子埋在在紙巾裡呼哧了半天,用帶棗陽音的普通話回答她道:

  "是的。我是棗陽的。你有什麼事?"

  "我是索馬村的!我叫朵兒,趙朵兒,你呢?"她用她們的家鄉話熱切地說道。在華髮髮屋只有朵兒一個人是湖北的。哦,老鄉!這太好了。

  "我在向陽村。"女人的口氣緩和下來,沖她笑了笑,也用棗陽土腔說:"我叫李英,叫我阿英好了。"

  太好了,她不但找到了一個老鄉,而且還是隔壁村的!那個女人也顯得很高興的樣子,也許被朵兒的熱情所感染。情緒很快就好起來。畢竟在上平大街,湖北的姑娘雖然也不是沒有,但隔得這麼近的倒還真是不多。兩個人很快就熟絡下來。她告訴朵兒,她從家裡出來到珠江有一年多了。而且一直都是呆在沙湖鎮,從來就沒有挪過窩兒。

  "我在萍萍髮廊上班。"她指著緊挨小商店旁邊的髮廊,說:"不過我現在很少呆在髮廊。要不要進去坐坐?"

  萍萍髮廊門口堆滿了不下二十個姑娘,她們不得不從這些姑娘中間擠過去。一個男人眼睛盯看著朵兒,問道:

  "那是哪家的妞兒,她真可愛。"得到的回答是一句乾巴巴的"不知道"。

  髮屋裡空無一人。朵兒發現這兒與華髮髮屋一樣簡陋,唯一不同的是:那副巨大的長方形鏡子不是像華髮髮屋那樣,將髮屋一分為二,而是繞牆而立。牆壁上也沒有貼張某個時髦的明星畫相。事實上上平大街所有的髮屋差不多都是這樣。朵兒和李英在沙發椅子上分別坐下。李英為剛才的事情解釋了一番:她剛才是在給家裡打電話,她生了兩個孩子,十分想念他們。天哪,只要一聽到孩子的聲音她就總是止不住要掉眼淚。就像她聽到烏鴉的叫喚就知道有災難發生一樣。最後,她說道,:

  "你是剛到這兒吧。以前沒有見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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