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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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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反正我從來沒有見到過哪個我認識的死人,我也不想見到。但願這輩子也不要見到。" 而且,像每次一樣,這次的拜訪直到冬妹離開,她也沒有機會回到大路邊她妹妹的這棟茅草房來。人們對陳清蓮的姐姐一輩子不需要一個男人,不和一個男人結婚,並且不需要孩子,進行過各種各樣的猜測。可總是有那麼多人想跟自已過世的親人說說話,或者是請求冬妹姨媽幫助他們解決一些他們深受困擾但又深深忌諱的問題:比如某某家的孩子染上丹毒啦,最近家裡人生病,吃藥無效,想請冬妹姨媽的法眼看看怎麼回事啦,或者是跟哪個死去的親人講話等等。他們會給她一些錢。她通常收得很少。 接著,決定朵兒的命運的那一天來到了。一九九一年二月的一天,陳清蓮手裡接到了一封從珠江發來的電報,上面簡單地寫著:速來,下火車打電話給我,以及一組六位元數位的電話號碼。 "朵兒,你賓二哥哥來電報啦。看來你明天一大早就得動身。"清蓮手裡舉著那張電報,對抬起頭望著她的朵兒說到。 一切都是突然來到的,來不及準備也來不及作出任何思想上的反應,朵兒匆匆忙忙打點行李,一個藍色的小背包,裡面裝著幾件換洗的衣服,兩個洗得乾乾淨淨的蘋果,裡面一點兒僅僅剛夠搭火車和大巴車的路費錢。在那個寒冷的初春的早晨,堅硬的地面上結了一層霜凍,清蓮把朵兒送到公路上,攔住一輛開往武漢省城的大巴車。只要有客上,大巴車總是隨時隨地願意停車的。 "小心點啊。"陳清蓮咕噥著叮囑她道。 "媽媽,放心吧,我一定會掙很多很多錢回來的。"朵兒身上裹著件藍色大棉衣,一些白色的熱氣從她嘴裡呵出來,轉身上了等著她的大巴車。車子開動,朵兒擰轉頭,目光透過結著白色霧氣的車窗,看到穿著厚厚棉衣的清蓮背脊挺得筆直,慢吞吞地沿著大路往回走,直到汽車離開,不能再看到她了。 從武漢直達廣州最快的一班火車也得要等到下午三點半。朵兒坐的那輛大巴車在十點鐘到達火車站旁邊的省汽車總站,這意味著她在火車站至少得再等上五個鐘頭。這兒的人如此之多,火車站的廣場如此之大。廣場的上空迴響著"春天的故事"。侯車室和廣場上到處是人。她給自已買了一張硬座車廂票,不敢隨便亂動,就坐在候車室第四個檢票口前面的座位上,眼巴巴地望著那個寫有 "廣州"兩個字的指示牌。中午時分,她在旁邊的小商店給自已買了一碗康師傅速食面,她並不討厭吃這玩意兒。等啊等啊,三點鐘一到,不等二樓的廣播裡傳出"三點半到廣州的旅客請作好準備"的提示,檢票口前面的隊伍已經排成一條長龍。朵兒緊張地從座位上站起身。開始檢票了。一出檢票口,人們便發瘋似地往火車各個入口處奔。 直到擠上火車,朵兒才發現,上車的人並不是按手上的票位來找座位,而是誰先得到座位誰就有得坐。儘管她也夾在人群中使勁跑,她還是太慢了。不僅僅是沒有座位,狹窄的過道裡連站的地方也難找。到處是行李,到處是在莫明其妙擠來擠去的人,這些人懷著對新生活的熱切憧憬之情,全都是被南方遍地是金這種令人心馳神往的傳說吸引而來。其中不乏混水摸魚的遊手好閒之徒,野心勃勃的投機家,但更多的是像她這樣,為了生計背井離鄉到南方尋求出路的北方農民。 火車總算搖搖晃晃地開動起來,與她緊挨著擠在一起的中年男子的呼吸噴到她臉上,使她不得不把頭竭力向後扭。在她的旁邊,擠著一對年輕的農民夫婦。女人的臂彎裡躺著一個小小的嬰兒,睜著半開的眼睛;丈夫一隻手拿只白色奶瓶,手臂上搭著件顯然是他妻子的紅格子呢子外套,肩上挎著一大一小兩個包裹,整個人身上堆得活像個掛衣架。他還得必須用搭衣服的那只手臂擋住一根魯莽地橫過來的扁擔,以保護他的妻兒。 "他多可愛啊。這麼小,就要帶著他出遠門嗎?"朵兒看看躺在女人的嬰兒,喜愛地問道。 "沒辦法,廠裡催得緊。" "怎麼這麼多人呀!"她又說,說話可以幫助她減輕初次出遠門的惶恐。 "是啊,過完春節,正是南下打工者回流的高峰期。大家都要趕回去開工。"男人的聲音裹在熱哄哄的空氣裡像是也帶著熱氣似的,一邊用那只手去擋那些在他旁邊粗魯地推來搡去的人們。 "你們這是去哪兒?"朵兒問。 "東莞。我們夫婦倆都在一家制衣廠裡幹活。你呢,小妹子,你到哪裡?"年輕的媽媽熱心地問道。這是個臉色疲憊,親切溫和的年輕女人。 "哦,我去珠江。" "珠江?聽說那裡查證嚴得很哩,得要有邊境證才行。"身上堆得像個掛衣架的男人這麼說。 "我有親戚在那邊。"朵兒不敢說她連個身份證都沒有。因為按照中國對成年人的限定,在年齡上她還屬於未成年少女。 "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到廣州呀?"她又問。 "明天早上六點左右。" 火車在廣袤、寂靜的田野間駛過。車廂裡沒有一絲空隙,勉強聽得見火車前進時發出的單調的咣當聲。只有靠窗坐著的人和站在過道外面的人才看得到外面,呼吸到一些新鮮空氣。每個人都耐心地等到下火車的那一刻,而不得不在這擠得密不透風的人群中站上漫長的十五個鐘頭。那些有幸得到座位的人也好不到哪裡,因為即便是一動也不動地坐上十五個鐘頭,那也是很折磨人的。火車進入湖南境內,朵兒脫下那件本來給她保暖,現在卻成了累贅的厚棉衣。車廂裡又悶又熱。天黑的時候,嬰兒開始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過了半夜,即使最堅強、穿得最體面的人也變得疲憊不堪,昏昏入睡。在站了九個鐘頭之後,朵兒迷迷糊糊地伏在她腳邊的一個行李袋上,那只裝有她全部家當的小背包緊緊抱在胸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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