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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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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趙世風用整整一個下午的時間,終於耕完他們上午剛收割完稻穀的那塊地之後,已經是下午的五點了。朵兒把牽著那頭老水牛的韁繩,從她的父親手裡接過來時,他那麼和顏悅色地對她說道: "去把它放在水塘裡洗個澡,然後讓它吃飽。丫頭,告訴我,你會好好照看它的。這是你最喜歡的活兒呢。" "啊,當然!爸爸。"她高興地說道。 她讓老水牛痛痛快快地在水溏裡洗了個澡,用手撫摸它那突起的眼睛的部位和那對堅硬無比、向內彎曲的牛角,老水牛溫馴地站在那任由她撫摸著。她一點兒也不害怕。當它還是一頭小牛犢的時候,它就跟著她了。現在,它已經老了,兩條前腿和脖子上的肌肉直顫抖,在無怨無悔地替人耕了一輩子田之後,它還將默默地工作,直到死。看到趙世風耕田時用力拿鞭子抽打它,好讓它走得更快些,朵兒拼命控制才不讓眼淚流出來,這是在她平靜而孤獨的生活裡,作為她女人敏感的天性裡唯一感到了某種痛苦的東西,但是她還弄不清楚這是為什麼。這會兒老水牛正用一對溫厚的大眼睛望著它的小主人哩。於是,朵兒用對老朋友說話的親切口吻,拍著老水牛肌肉抽搐的脖子,說: "牛兒啊,現在我得上去啦。" 就像聽懂了她的話似的,老水牛把頭低了下來,朵兒的兩隻腳輕巧地踩到了那一對向她低垂的牛角上,毫不費力地爬上去,穩穩當當地騎坐在了牛背上。只要它不去吃旁邊水田裡的莊稼,她就任由它吃田埂子上的野草。附近有幾戶人家在割稻,傳來打稻機脫谷時的隆隆聲,遠處的水田裡有四個戴著草帽彎下去的身影,那兒屬於隔壁向陽村。他們在栽秧。每年的七到八月,被稱為雙搶,這是鄉下一年當中最繁忙也是最辛苦的季節,農民們得必須趕到秋季來臨之前把稻穀收進來,把第二季的晚稻秧插下去。 索馬村位於湖北省一個叫棗陽的鎮子內。全鎮由十來個像這樣名稱各異的村子組成。儘管這個村總共算起來只有姓謝、趙和姓李的人家,但是卻有二十來戶。像趙世風的八個兄弟一樣,那兩家也兄弟眾多,這是由於過去那種毫無節制的生育造成的。即使日子多麼艱難也要生孩子。還是在毛澤東之前的時代,他們就與附近其他幾個村的村民一起,在這兒與世隔絕地生活了許多年。然而,自從鄧小平宣佈改革開放,就打破了這個村那種恬然自在、無欲無求的寧靜,許多年輕人離開了他們生於斯長於斯的地方,到外面發展謀生去了。 騎在牛背上能更好地俯瞰這片廣闊肥沃的土地。太陽已經不像正午時分那般灼熱,目光所及之處,方園數十裡之內是一片被橫縱的阡陌分割成塊的廣袤田野,遠處山巒模糊不清地顯出隱隱約約隆起的背脊。 事實上,索馬是以四季分明為人們所熟悉的。冬天,乾冷的天氣會把地面凍得堅硬無比,皚皚白雪覆蓋在大地、莊稼、屋頂和一切存在之物上。而夏季則十分炎熱,幾乎和南方一樣熱。地球升溫了。很少有風,比如現在,金黃的稻穀和剛栽下的綠色秧苗織成的兩色地毯,錯落有至地鋪在幾何圖形的田野之上,微風起伏時這些地毯就像被洗衣婦的手拿起在水面抖動似地,而剛收割完的稻蔸子還在冒著乳白色的汁液呢;秋天則是成熟的金色晚稻和成片潔白的棉花,這是大地奉獻和人類豐收的季節,當冬天過去,生機勃勃的春天就來了,那時是由嫩黃的油菜花鋪成的巨大地毯,令人驚歎地伸展到視力所不及的遠處,香氣怡人。吸足了水份的土壤散發出三月潮濕而溫暖的氣息。多得老天爺,這些年來,索馬村一直過得風調雨順,無論稻穀、棉花還是油菜的收成,都沒有什麼好說的。 朵兒跨坐在牛背上,埋頭看著她手裡的那本書,世風爸爸說得沒錯,在所有那些又單調又艱苦的活兒當中,騎在牛背上看小說,對朵兒來講幾乎不能算是種工作而是種樂趣。是她孤寂生活裡面的最令人愜意的享受。像那個時候的大多數年輕姑娘一樣,她看的大多也是言情小說。索馬村沒有圖書館,連鎮子上也沒有。書籍是在村子裡有這嗜好的人手裡傳來傳去的,因此最後她從其他人手裡借到的書,通常不是破破爛爛的,書的邊角起了皺折,就是這兒那兒少了幾頁。而且都是流行的通俗書籍:比如情節激烈奇特的武俠小說和讓人涕淚滂沱的言情小說。 她沒有注意到一個中等個兒的青年朝她走來。與其說是從她身邊經過,不如說是看到她特意朝她這邊走來的。 "在看什麼書哪?朵兒?"他一走到那頭正低頭吃草的老水牛跟前,便問。 "哦,一簾幽夢。"聽到聲音她從書上抬起頭來。為了照顧老水牛不吃旁邊的莊稼,她看得並不是很專心。"你這是到哪兒去呀,謝東林?" "我呀,正準備回家。"叫謝東林的小夥子嘴上這麼說,兩條腿兒卻沒有見他挪動,顯然他到這來並不只是跟她打打招呼。他停下,站在那道窄窄的田壟子上的另一邊。殷勤地說道。 "要是你想看書的話,我那還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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