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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第三章

  你的來臨對我是多麼沉重,在我的心靈裡,在我的血液裡,引起多麼痛苦的陌生。一切狂歡和所有的春光,只會將厭倦和愁悶注入我的心。請給我狂暴的風雪,還有那幽暗的漫長冬夜!

  ——普希金《春天》

  自從安德列揭曉車牌的奧秘,我一連幾天心神不定,做事丟三落四,恍惚得象走了真魂。

  以前我對黑社會的瞭解,只停留在對九十年代港產片的印象裡,天黑了就拎著刀當街亂砍那種。但是上次在七公里市場親歷的一幕,讓我親眼見識到其中的血腥殘酷,我為維維感到不安。

  心不在焉地坐在鋼琴前,簡簡單單一部練習曲,輔導教師糾正無數次,但每次到了同一小節,我依然會犯同樣的錯誤。

  輔導教師幾乎被我氣得背過氣去:「玫,你根本不在狀態,這是在浪費我們兩個人的時間。」

  我索性提前結束練習,收拾東西回家。家裡還是沒有人,維維已經三天不見人影,她的手機也一直處在關機狀態。

  冬日的傍晚黑得極早,我一個人坐在黑乎乎的客廳裡,翻來覆去地瞎琢磨,記起那天在警局孫嘉遇說過的話,心裡更是忐忑。想找他問個究竟,可是怎麼才能聯繫上他呢?我並不知道。

  踟躕良久,忽然想到一件事。孫嘉遇曾送給彭維維一個最新型的諾基亞手機,她用了一段時間,不知什麼時候,又換回原來的三星手機。想來那段時間,正是兩人開始齟齬的時候。

  我決定碰碰運氣,拉開維維的梳粧檯抽屜,果然,那個紅色的諾基亞,正孤零零躺在抽屜的角落裡。然後同樣幸運地,從名片夾裡找到孫嘉遇的手機號。

  我用固定電話一個個按著號碼,心臟卻撲通撲通跳得厲害。

  「喂?」電話通了,背景一片嘈雜,很多人在說話,還有隱隱約約的音樂聲。

  「你……你好。」我莫名其妙地結巴起來,「我……我是……趙玫。」

  「你你你你好,是是是想我了嗎?」他的聲音懶洋洋的,明顯帶著促狹的笑意。

  我裝沒聽見,努力讓舌頭恢復柔軟:「有點兒事兒,我想問問你。」

  「我就知道,沒事兒你不會找我。說吧,什麼事?」他那邊的聲音一下清楚很多,像是換了個安靜的地方。

  我定定神,口齒頓時伶俐起來:「我一直找不到維維,只好找你。」

  「就這事啊。」他輕佻地笑,「你以為我能把她怎麼地?她本事大著呢,哪兒用得著別人操心?」

  「你一早就知道,維維沾上了黑社會的人,對吧?」我不想和他繞圈子逗貧,索性直接挑明瞭。

  電話裡一下沒了聲音,過半晌他才問:「你怎麼知道的?」

  「甭管我怎麼知道的,你就說是,還是不是?」

  他總算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腔調:「也不是很早,那天晚上看到車牌才明白。」

  「你就眼睜睜看著她攪進去撒手不管?」

  「嘖嘖,這才是六月飛雪,我比竇娥還冤哪。你在警局也看到了,鄙人不過規勸幾句,結果多年的舊賬被翻出來清算,差點兒就和她同歸於盡。」

  「不被逼到絕境,女孩兒才不會鑽牛角尖兒。」我忍不住為維維辯護。她雖然脾氣很壞,是那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主兒,卻不是不講道理的人。

  他沉默片刻,再次笑出聲:「絕境?這就上綱上線了嘿?我說小姑奶奶,您就是想打抱不平,也得先弄弄明白,到底是誰逼誰呀?我一句話沒說完,一個大花瓶連湯帶水兒砸過來,要不是我躲得快,那得當場出人命啊!」

  想起他眉骨處那塊醒目的紗布,我被堵得無話可說,但還妄圖解釋一下:「可是……」

  「好了好了。」他放柔了聲音,「甭管閒事了,她的事兒你管不了。千萬也別去問她,彭維維的脾氣,是屬山東驢子的,趕著不走打著倒退,越說越來勁。她要胡來你就讓她胡來,你使勁晾著她,晾夠了她自己就找臺階下了,聽見沒有?」

  我閉緊嘴唇不肯接他的茬。

  於是他換了話題:「你吃飯了沒有?」

  「沒有。」

  「出來吃,我請你。」

  「不想出去,謝謝你了,再見!」,不等他回答,我就匆匆放下電話。

  在黑暗又悶坐了很久,心口象壓著一塊磨盤,按一按就隱隱作痛,卻找不到這塊心病照應在什麼地方。

  草草洗完澡,正裹著頭髮收拾浴室,便聽到有人敲門。我以為又是查驗身份的員警,特意檢查了一下防盜鏈,才小心錯開一條門縫。門一開,我不禁大吃一驚,幾乎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視。

  門外站著的,居然是孫嘉遇。

  我隔著門縫說:「維維不在。」

  「我知道。」他抬腳撐住門板,將手裡拎著的紙袋,對著門縫晃了晃:「我是來找你的,送外賣。」

  孫嘉遇帶來的,竟是牛肉圓白菜餡的餃子。

  沒有在國外呆過的人,大概很難想像常年旅居者對中國食物的刻骨思念。我才出來半年,就已經熬不住了。經常會在夢裡走進北京的餐館,奢侈地點上一桌炒菜,不過很多次,都是菜未進口,人就流著口水醒了。

  奧德薩有中餐館,但價格昂貴暫且不說,顏色香氣固然無法奢望,可連味道也是怪怪的,完全徒具其表。

  有這些背景,也就不難想像,我見到那一飯盒圓胖飽滿的雪白餃子,是如何垂涎欲滴。我沒能忍住嘴饞,幾十個餃子把我給賣了。

  我放他進屋。

  「有點涼了,你們有煎鍋吧?熱一熱再吃。」他熟門熟路地摸進廚房。

  我趕緊跟進去,從他手裡搶過鍋鏟,「我來我來,你吃了嗎?」

  「你打電話的時候,剛剛吃完。」他退到廚房門口,「有個烏克蘭朋友,最近忽然迷上了中國食文化,我們就都成了她家的食物處理機。」

  「哦,那多好。」我顧不上多說,只胡亂應著。煎鍋裡滋滋作響的餃子,在鼻子尖底下散發著誘惑的香氣,已經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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