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側身官場 > |
三 |
|
不管個人的能力再大,也必定受大氣候的限制。他在那所鮮花滿園的學校裡,只學了一年多的初中課程,1966年,「文化大革命」開始了。在之後數年中,項明春和他們那一代人一樣,基本上沒有學到多少知識,卻混得了高中文憑。 高中畢業後,他懷著對學校依依不捨的心情,回到家裡,無所事事,整天下地幹活兒掙工分。在他這個年齡階段裡,正是長身體、長知識的時期,可在深山溝子裡沒法找到書讀。他有一個鄰居叔叔,雖然認不得幾個字,卻喜歡在春節期間買些小冊子之類的小本子,多年下來,頗有積累,他就經常鑽進這個叔叔的家裡,把數年的《農家曆》讀了又讀,把在紙縫中、邊角處刊登的那些常識性的東西,如「二十四節氣」、「生活小竅門」等,背誦得滾瓜爛熟。特別是到了夏夜裡,他睡在生產隊裡的麥場上,仰望星空,對深邃神秘的宇宙充滿好奇,對知識充滿無限的渴求。 那時,大學並沒有停止招生,但不需要考試,用的是推薦的方式。被推薦上學的人也不叫大學生,而時髦地叫做「工農兵學員」。項明春出身于世代農民之家,沒有過硬的關係,上學指標又極其有限,一個公社每年不過推薦七八個大中專學生,生產大隊如果能夠爭得一個上大學的名額,還不夠大隊幹部的子女消費,他就以為自己此生與大學無緣。 一個農家的孩子要想進步是非常非常困難的事情。參軍、上大學這些讓年輕人做夢都想的好事兒,根本輪不到他,他連這樣的美夢都做不出來。當他父親、母親賣了一頭豬,籌集了一些錢,張羅著為他找一個媳婦,好延續香火時,湊巧大隊初中缺一名教師,學校校長逼大隊領導想辦法,說馬上就要開學了,沒有老師開不了課。「將」軍之下,支書和其他幹部們坐在一起盤算,幾架山、幾道溝找遍,也找不到一個可以勝任的識字人。支書心裡本來已經打算安排一個人,卻說不出口,一個幹部提醒支書說:「某某不是剛剛初中畢業嗎?」這個某某就是支書未過門的兒媳婦。支書就對校長說,想讓兒媳婦頂這個「缺兒」,校長說什麼也不答應,哪有初中畢業教初中的?這樣會毀了你們這山裡的一代人!他提示說,有一個叫項明春的劉集高中的畢業生,還在家裡幹活,我聽說這個人程度不錯,可以勝任教學工作。支書還不太瞭解項明春這個窮小子,讓校長纏得沒有辦法,終於下話說,你要教師,兩個人都進去!校長說,行!只要項明春能夠進來,其他人我給教革辦說說。於是,項明春就糊裡糊塗地撞進了大隊學校裡,成為了一名民辦教師。 有道是,「福兮禍之所倚,禍兮福之所伏」。當民辦教師倒是一個很不錯的差事,教學相長,給了項明春一個自我學習、自我塑造的環境。他有一個同事,是一個老教師,看他接受新事物很快,就有意幫助他,偷偷地給了他自己的許多存書,讓他研讀。教學之餘,他就伴著煤油燈苦思苦學。學校每月發給他的用一千毫升毒藥瓶裝的煤油根本不夠用,好在備課本、筆墨還是敞開供應的,他就把三個月才發一次的幾元錢津貼全部用在了點燈上,求知欲望十分強烈。每天熬到深夜,越讀越有興趣,就這樣不停地讀呀寫的,把眼睛熬得通紅,兩個鼻孔熏得流漆黑的鼻涕兒,在媽媽心疼的嗔怪聲中,汲取了許多豐富的知識營養,感覺到世界的博大遙遠,心早就飛出了大山。同時,因為他有一定的文采,經常被公社抽去,參與了公社裡不少典型材料、展覽館詞、大批判文章的撰寫,筆頭子練得很有些功底,不久,他就在家鄉的人民公社小有名氣。 1977年恢復了高考,由於知識界、教育界多年沉寂,人們對高考充滿期望,萬眾矚目。喜訊傳來,千萬名年輕人報名參加高考。項明春心情振奮,坐在那戒備森嚴的考場中,忘記了世界的存在,面對試卷,就像見到了無盡的寶藏,恨不能全部掘為己有。他盡情地傾瀉著自己這些年苦學的知識,但畢竟所學的知識有限,並不能把所有的試題答完,讓他心中充滿遺憾。可是,不料想一篇《毛主席紀念堂在我心中》的作文竟然獲得了中原省唐都市考區的最高分。消息傳來,在豐陽縣成了口頭新聞,人們街談巷議,他因此揚名遠近。 他去縣城參加體檢時,和帶隊的教革辦領導一道去理髮店理髮。一群風姿綽約的年輕女理髮師,一邊歡快地忙碌,一邊興奮地議論著,為本縣出了個「高考狀元」而自豪。他聽了覺得好笑,又不敢相信說的是自己。帶隊的老師指指他說,你們說的狀元就在這裡。這些女孩子立刻驚乍乍地歡呼起來,爭相過來一睹「狀元」風采,把他看得滿臉通紅。給他理髮的那個漂亮女孩也興奮得滿面通紅,活兒做得更加細緻認真,理一個人頭髮用了差不多兩個人的時間。 誰知名氣與運氣是兩碼事兒,名氣傳出去了,並不見得運氣好。因為當時的政審十分嚴格,凡是寫過大批判文章的年輕人,都被打入另冊。江南的一所重點大學錄取了他,竟然被有關部門扣了下來,落了個竹籃打水一場空。第二年,他又以高考的好成績過了錄取分數線。這一年的政審已經不太嚴格了,但他到了這時,早已變得心灰意冷,過去曾經有過的那種「讀書人不為良相,當為良醫」的信條,已經不復存在。他暗自下定決心,今後再也不寫什麼「狗屁文章」,所以對文科毫無興趣。他根據自己理科成績比較突出的特點,填報了卞州大學物理學專業,竟然被錄取了。 畢業後,組織上本來要把他分配到省直一個研究單位工作,他跑去看看,打聽一下,那是個很破敗的單位,連個正經的研究專案都沒有,為數不多的科研人員在那裡半死不活地閑熬著,搞不了事業搞內訌,讓上級和本院領導,甚至周邊群眾都感到頭疼,名聲很臭。其中一個科研人員推心置腹地告誡他:「千萬別來,你要是真到這裡來,那就算是瞎眼了!」這讓他感到心裡涼了半截。他是個喜歡熱鬧的人,對自己的科研能力本來就持懷疑態度,說什麼也不願在那裡修行。但那時屬於硬性分配,組織上有個規矩,允許你事先提出個人志願,但組織上一旦定了,就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他為自己重新找單位頗費周折。也許自己曾經當過民辦教師,對教育、教書有深厚的感情,也許是急於回鄉和自己日夜想念的未婚妻孫秀娟結婚,也許是自己那個鍾愛教育的恩師極力勸他,「從長遠看,教育是最好的職業」,也許當時教育上最需要充實教師,當他向組織人事部門提出要回到本縣當教師的申請時,他們竟然爽快地批准了,很快給辦了改派手續。同學們對他的選擇大惑不解,但人各有志,也就隨他去了。因為他的未婚妻孫秀娟就在一所普通高中所在地劉集鎮的農行營業所工作,他就留在了這所普通高中當了教師。 教了幾年書,他成了全縣知名度很高的一個好教師。按說,他應當安貧樂道,不再有什麼新的追求,但改革開放初期國家發生的一系列重大變革,使他對自己的人生選擇產生了懷疑,他對教書這一行當不再那麼癡迷,卻也沒有什麼辦法離開教育戰線。 那時候,「臭老九」 突然一夜之間變香。在一段時間內,大批在「文革」中沒有地位、備受折磨的知識份子鴻運當頭,這批20世紀60年代的大學畢業生,傳奇般地成了寶貝:一般教師可以火箭式地當上縣委宣傳部長;一個穿戴土裡土氣的農業技術人員,搖身一變就做了抓農業的副縣長;一個政法大學畢業的辦事員突然就成了法院院長。他們這一批人,躊躇滿志地走上了領導崗位。有了坐轎的,就得有抬轎子的,縣委辦也要充實新的更高學歷的人進去。項明春這一茬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大中專畢業生,是進入這一層次的主要人選。他的那點小名氣,竟成為他能夠進入縣級中樞機關的基礎。但是,要把他調進縣委辦公室,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經歷了一波三折。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