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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很久沒走過這麼長時間的路,她倒在椅子上一時起不來。鐘越見了,便說:「小意,別鬧姐姐,自己玩去。」體質還是這麼嬌弱,動不動就喊累了,不肯鍛煉,討厭體育運動,不喜歡流汗。她還是跟以前一樣,累了就臉色發白、目光呆滯,可憐兮兮地看著他。此刻的她觸動了他的舊日情懷,一刹那他的心變得柔軟,輕輕喊了一聲:「如初!」她回國後,這是他第一次喊她的名字。

  何如初從呆滯中回過神來,無意識地「嗯」了一聲,拿眼看他,還有些迷迷糊糊的。又是這種眼神,又是這種眼神,怎麼能這麼無辜!讓他一次又一次心酸心軟心動,同時一次又一次唾棄厭惡痛恨自己。鐘越,在她面前,你為什麼總要這麼卑微?無論她做了什麼,甚至一度將你拋棄。

  他站起來,「我去買飲料。」匆匆走了。何如初不明白突然間他臉色為什麼變了,她甚至沒有開口說話,無措之下只覺得委屈。

  過了一會兒,她聽見前面傳來動靜,原來是幾個小孩子圍著巨型海盜船爬上爬下,有人跌倒了,嗚嗚哭起來。她連忙走過去,只見幾個孩子跌成一團,疊羅漢似的,爬都爬不起來。小意被人壓在下面,頭都看不見,連忙拉起來,問他疼不疼,有沒有傷到哪裡?

  小意搖頭,緊緊靠在她腳邊。反倒是另外一個小男孩哭得稀裡嘩啦,鼻涕眼淚一齊往下流,年輕的母親蹲在一邊怎麼哄都不肯停。小意走過去拉他的手,說:「我都不哭。」他見了,大概是不好意思,慢慢地也就止住眼淚了。

  正鬧騰呢,鐘越大步趕來,問怎麼了?她搖頭說沒事,幾個小孩子玩,摔倒了。那年輕母親笑著說:「你們家孩子真乖,小小年紀就這麼懂事。不像我們家的,嬌氣得很,什麼都不懂。」

  鐘越依然淡淡的,沒什麼表示。何如初聽了,很是尷尬,又不好多加解釋,點了點頭,抱小意走開了。三人來到表演場館,尋了個位置坐下。很快海豚表演開始了,小意興奮地拍手。鐘越轉頭見她臉上笑吟吟,眼睛彎起來的樣子,一時怔住了,像是回到多年前,記得高中運動會時,她也是這樣站在陽光底下笑得無憂無慮,一團高興。

  何如初察覺到他的注視,不由得抬頭。見他臉上的神情似憐惜,似惆悵,又似感慨,那樣溫柔的表情,眸光如水,一如往昔,心一震,呆呆看著他。鐘越忽然覺得還掙扎什麼呢,驕傲,自尊,卑微,隱忍……通通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還能在他身邊,這已足夠。

  他緩緩說:「如初,這麼多年,你可曾想過我?」

  她垂頭不語,眼睛紅了,漸漸覺得心酸。她總以為自己可以忘掉他,可是每次都以失敗告終,思念的癮反而越來越大。

  他歎了口氣,想握她的手。這時候表演剛好結束,小意站起來,搖著她手說:「姐姐,走啦,我要回去。」她「哦」了一聲,抱起小意往外走。

  出來後,時間已經不早了。鐘越說:「你們在這兒等一下,我去對面取車。一起吃晚飯吧。」她站在街頭看著他穿過人群,往停車場走去,半路似乎碰到什麼人,一直站在那兒說話。

  原來是《經濟週刊》的記者,意外碰見鐘越,熱情地拉著他說一定請他賞臉,為本刊做一期人物採訪。鐘越委婉推辭,客氣說自己這段時間可能不方便。他忙問他什麼時候有空,說時間可以儘量配合。鐘越不耐煩,但是還是客客氣氣敷衍,跟他打遊擊。鐘越很有點兒頭疼,媒體記者最難纏了。尤其是他跟章慧明的照片刊登出來以後,老有記者對他圍追堵截。

  何如初站在不遠處見到那人胸前掛著的專業相機,明白過來可能是要求拍照採訪之類的。忽然間覺得他遙不可及。是啊,他現在已是一名公眾人物,事業有成、風度翩翩,早已不是當年一無所有的學生了。隱隱約約又聽到記者提起章慧明這個名字,不由得更加黯然。這樣大的差距,不是明擺著嗎?為什麼還要忍不住有所期待呢?只會讓自己更加悲傷而已。

  見他還在跟記者說話,她遠遠地點了點頭,打過招呼,牽著小意走到邊上,攔了輛計程車先走了。

  鐘越唯有一臉挫敗地眼睜睜看著她離開。他不客氣地推開記者,冷冷地說:「對不起,我趕時間,有什麼事找我秘書。」打著方向盤,車子箭一般飛出去。他本想去找她,轉念一想,剛才她明顯避著他。他們之間需要更多的時間彼此適應,於是先回了公司。理智上他總想著慢慢來,可是情感上卻是這樣迫不及待。

  第四十八章 青春一去不復返

  回到住處,韓張正大大咧咧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她奇怪,問:「你怎麼進來的?」她沒把鑰匙給他啊。韓張得意地笑:「房東讓我進來的。」他來得勤,大家都認識他了。又會說話,一張嘴抹了蜜似的,哄得房東親自給他開門。

  她搖頭,「你還是這麼本事啊!」韓張大言不慚:「那當然。對了,你怎麼這麼晚回來?」她敷衍說帶小意出去玩,不知為何,並不想讓他知道鐘越也去了,又問他有什麼事。韓張說:「沒什麼事,就來坐坐。對了,林丹雲今天到北京了,明天就要走,晚上要不要出去吃個飯什麼的?」

  她有些驚喜,「林丹雲來了?來幹嗎?」韓張聳聳肩,「她還能來幹嗎啊,跟著樂隊演出唄。」林丹雲是學音樂的,加入了一個小有名氣的樂隊,全國各地來回跑。雖說還沒闖出什麼名堂,日子過得還是挺滋潤的。她忙點頭同意,先把小意送回何爸爸那裡。

  約了地方,三人見面,林丹雲抱著何如初又叫又跳,一見面就嘲笑她:「都是出國回來的人了,有你這麼老土的嗎?還是清湯掛麵的髮型,跟高中生似的。我看了都覺得羞慚。」

  何如初仰頭說:「我願意越活越年輕,怎麼了?我這髮型叫飄逸,飄逸懂不懂!哪像你,頭髮染得亂七八糟,跟紅毛怪一樣。」林丹雲不屑地說:「還飄逸呢,鄉巴佬似的。你看我染成橘紅色,多耀眼啊!往人群裡一站,萬眾矚目的焦點,一顆亮麗的新星。」兩人互相嘲笑攻擊,昔日友誼倒顯得更加深厚。

  林丹雲問:「我還以為你在美國不回來了呢!一去就八年,也不想著回來看看,夠狠心的啊。」何如初歎氣,「一開始總想著回來,拖到後來,心就倦怠了,慢慢地,變成不敢回來了。」林丹雲也知道她不回來大部分是因為家變的緣故,拿其他話岔開了,問她現在幹什麼,怎麼沒帶個外國男朋友回來?

  何如初笑著捶她:「你自己怎麼不弄個外國男朋友給我們瞧瞧?」林丹雲想了想,一本正經地說:「你還別說,我真想找個外國男朋友。」幾人笑起來。

  吃飯間說到以前零班的那些人,林丹雲感歎說:「怪不得當時學校那麼重視你們,事事優先,享有種種特權。現在看來,你們果真是上臨一中的驕傲啊,個個不凡。」又指著韓張說,「我雖然頂看不起死念書的人,不過這個人好像混得不錯啊。我上次聽人家說,他跟一家洗滌劑公司合作,合成了一種新型的洗滌劑,還申請了專利,比咱們這些落魄街頭的人有錢多了。怪不得有一句口號說,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呢。二十一世紀最重要的是什麼?是人才!」邊說邊笑看著韓張,滿是揶揄。

  韓張叫起來:「你這樣也叫落魄街頭?那些在街上乞討的又叫什麼?每次來北京,不搜刮我一頓死也不肯回去,還好意思說!」

  林丹雲毫不羞愧地說:「誰叫你有錢呢!」又接著感歎,「胡磊、周建斌他們現在也是獨當一面的人物了,看來努力學習還是有好處的。想當年我要是早明白了這個道理,還學這勞什子幹嗎啊,早進清華了,現在說不定發大了。」忍不住欷歔。舊日的同學一個個混得風生水起,再想想自己,還在掙扎,無限感慨啊。雖然不一定是真的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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