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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安靜的夜裡,語言似乎成了多餘的累贅。許久,鐘越問:「打算報考哪裡?」那時還是考完試後先估分再填志願。她反問:「你呢?清華大學?」他點頭,他向來是最好的。

  何如初搖頭,「我不行。」清華大學對她來說,太有難度。上臨一中一年能有幾個人考上清華大學已經了不得,有時候一個都沒有,儘管每年都有學生考出來的分數高得嚇人。高考,除了成績,膽識和運氣同需兼備。競爭太過激烈。

  鐘越說:「人民大學、北京師範大學就很好。」他說的都是北京的大學,其意昭然若揭。她悶悶地說:「我爸爸似乎有意讓我去上海。他曾經是復旦大學的高才生。」鐘越沉默了會兒,說:「還是來北京吧,畢竟是首都。」聲音雖輕,意思卻很堅決。

  她低著頭不說話。

  鐘越忽然牽住她的手,說:「我送你回去。」語氣看似鎮定,其實手心全是汗。何如初的心早已亂了,也沒有掙扎,任由他拉著走,怎能發覺他隱藏的激動?

  兩人就這樣手拉著手安安靜靜走了一路。短短幾分鐘,卻似一生那麼長久。

  重新回到社區門口,兩人都不敢看對方的眼睛。鐘越說:「何如初,你是在二中考?」她點點頭,按學號她分在上臨二中參加高考。他喃喃道:「我在一中。」意思是說,高考這兩天都碰不到了。

  何如初沒有說話,女性的直覺是那麼的敏感。果然,鐘越結結巴巴說:「何如初,我有一個要求……」見她根本不敢抬頭,鐘越鼓勵自己說下去,「我能不能摸摸你的頭髮?」

  雖然十分意外,但是何如初卻大大松了一口氣。如果鐘越要吻她,她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幸好只是摸摸頭髮。雖然她覺得這個要求很奇怪,還是點了頭。

  鐘越顫抖著手抽出她的發帶,如雲的秀髮似瀑布驀地潑下來,灼傷了他的眼睛。他儘量使右手平穩輕柔地穿過她的長髮,感覺她的頭髮很是柔滑細膩……他把她的長髮由上到下輕輕梳了一遍,手中的觸感、心中的情感無法用言語形容……

  以後,這種感覺只有在記憶裡才找得到。有些東西,當時不知道,等很久很久以後才驀然明瞭,曾經在一起的日子是最美麗的。只是再想重溫,卻不復重來。

  他的手在她發間停留的時間其實很短暫,匆匆理了理,就拿開了,如穿花蝴蝶,蜻蜓點水,一閃而過。何如初不解他怪異的舉動,問:「我頭髮亂了是嗎?」

  鐘越手足無措,半天才說:「晚安。」匆匆走了,連發帶都忘了還她。

  何如初倒沒有多少旖旎浪漫之感,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懊惱,今天為什麼沒有洗頭髮?

  第十八章 驚變

  何如初回到家裡,本以為又要挨頓好說,哪知道開門進去,嚇了一大跳,門口的鞋架倒在地上,數十雙鞋子散得到處都是。她喊了兩聲,廳裡空蕩蕩的,也沒人理她。過了好一會兒,家裡的阿姨才出來說:「回來了。」給她端來夜宵。

  她疑惑地問:「出什麼事了?我媽媽呢?」阿姨快手快腳地收拾鞋子,正要說話。何媽媽披頭散髮地走下樓來,眼圈發紅,臉色黃黃的,呵斥道:「小孩子哪裡學的多嘴多舌?吃了東西後就趕緊去睡覺!」

  何如初嚇得不敢多問,但是心裡納悶,難道是葫蘆發起性來撞倒了鞋架,又惹媽媽生氣了?葫蘆是她家養的一條狗,因為胖,圓滾滾的,她便取名叫葫蘆。葫蘆是她從街上撿回來的。那時候它才巴掌大,被人丟棄在垃圾桶裡。那天一大早她去上學,見它可憐巴巴地望著人嗷嗷叫,大冬天裡冷得瑟瑟發抖,兩隻玻璃珠子似的眼睛滴溜溜地望著她,不斷地沖她叫。看它聲嘶力竭、奄奄一息的樣子,她實在於心不忍,完全忘記了媽媽平時反對養狗,當即從路邊的報刊亭買了份報紙包住它,小心翼翼地抱回家。

  果然,媽媽很不高興,給她講動物身上有多少多少病毒、對人身體怎麼怎麼不好,要把它送走。媽媽不喜歡家裡養寵物,烏龜金魚倒還能接受,勉強由著她去,貓啊狗啊兔子什麼的是堅決不行的。她那天卻哭得稀裡嘩啦,抱著它死不鬆手。最後還是爸爸說:「行了,行了,別哭了,別哭了。待會兒就讓人送這只狗去醫院打針,不送走,不送走!趕緊去上課,不然該遲到了。」葫蘆於是正式成為何家的一員。因為吃得好,長得肉墩墩的,幸好身手還靈活,很討人喜歡。

  見媽媽正在氣頭上,何如初也不敢說什麼,又怕媽媽問她怎麼這麼晚才回來,斂聲屏氣地回房去了。看見女兒關上房門,何媽媽才小聲吩咐家裡的阿姨:「初初馬上就要高考了,什麼事該說,什麼事不該說,你自己注意點兒,別影響她考試。」阿姨連聲答應了。

  第二天,何如初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媽媽也沒有像往常那樣一大早就催她起床。吃午飯時,她問:「爸爸怎麼又不回來?上哪兒出差去了?我明天就高考了。」何媽媽臉色沉了沉,壓抑情況著說:「你自己好好考。」何如初來回撥著碗裡的飯粒,悶悶地說:「下午我要去看考場,熟悉熟悉環境。」何媽媽沒有說陪她一起去,只說:「那你跟同學一起去,早去早回。」

  吃完飯,何如初躲回自己房間打電話:「爸爸,你快回來陪我去看考場,我明天就高考了!」何爸爸這才想起來高考提前了一個月,忙道歉:「爸爸現在在外地呢,一時半會兒趕不回去。讓你媽……陪你去,好不好?」

  她搖頭說:「不要,媽媽讓我跟同學去。」何爸爸便哄著她,要她放鬆心情,全力以赴。她有些生氣地問:「爸爸,你什麼時候回來?」何爸爸遲疑半晌,說過幾天吧。

  她不依,「過幾天過幾天我都考完了,你還回來幹嗎呀?不行,這兩天你一定要給我趕回來,不然我不理你了。」說完,氣衝衝掛了電話。何爸爸無奈地搖了搖頭。

  下午,何如初和幾個同樣分到二中高考的同學去看了考場。因為不熟悉環境,七彎八拐好不容易找到教室,看了編號,她是坐靠窗最後一排的一個位子。窗外的海棠花已褪盡,枝繁葉茂,墜滿了手指頭大小的果實,青翠欲滴,十分可愛。她不由得大歎這個位置好,放眼望去,滿目翠綠,神清氣爽。

  晚餐是何媽媽親手準備的。何如初問:「阿姨呢?」何媽媽淡淡地說:「阿姨家裡有事,請假回去住幾天。」其實是何媽媽怕家裡的阿姨口風不緊,影響她高考,藉故讓她離開。一到晚上,何媽媽老早就催著何如初睡覺。何如初心情有些緊張,翻來覆去睡不著,爬起來偷偷看了本漫畫書,翻到一半,困意襲來,關燈睡了。和平時一樣,一覺睡到大天亮。

  吃完早飯,時間還早,她便說要慢慢走著去二中,也不要人接送。何媽媽這兩天心情很不好,氣血虧損,臉白唇青,老覺得身體輕飄飄的,頭重腳輕,連日來沒睡過一個好覺,神情非常憔悴,又怕女兒察覺,所以在家裡也上妝。因為精神不濟,又聽她說堅決不要人接送,也就算了,只是叮囑女兒路上注意。

  何如初不要父母接送,是因為零班有人看了關於高考的報導,說「考場內莘莘學子奮筆疾書,考場外可憐父母烈日暴曬」。大家十分感慨,說其實父母站在場外對考試無濟於事,互相約好了,高考時都獨自上陣,絕不要父母站在外邊苦等。其實這也是零班「藝高人膽大」的表現。

  何如初經歷無數煉獄般的考試,什麼陣仗沒見過?反倒覺得高考不過爾爾,正常發揮就可以了。第二天上午考完英語,出來竟驚喜地發現何爸爸在校門口等著,連忙跑過去,抱住他的手,又跳又叫:「爸爸,你怎麼來了?」

  何爸爸遞給她飲料,笑著說:「你不是說爸爸不趕回來,以後再也不理爸爸了嗎?」她撒嬌說:「哎呀——我開玩笑啦。」父女倆有說有笑地回家了。

  何媽媽老早就做了一大桌菜,招呼她多吃點兒,對何爸爸卻是不理不睬,從頭到尾沒說過一句話。何如初因為腦中的那根弦一直繃得緊緊的,也沒發現父母的異狀,一個勁兒地在飯桌上高談闊論:「考數學時,做到最後一題我還很緊張。時間只剩二十分鐘,我急得不行,滿手全是汗,筆都握不住。後來不知怎的,靈光乍現,很快就做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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