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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一切只能是悄悄地進行,不能讓雙方的父母知道,不能讓雙方的師傅知道,不能讓雙方的同事和領導知道。雖然每天上班都在一起,但都要克制自己,儘量不說話,不使眼色。即便說話,也都說官話,說工作上的事。靳春華愛笑,跟別人眼神對在一起就要笑,辦公室裡常常傳來她那銀鈴般的笑聲,但她對鐵江就得儘量控制著,怕被別人看出來。為了防止自己對鐵江流露出超出同志關係的笑,她儘量把眼神對準別人。

  鐵江也同樣經歷著煎熬。每天上班,他都想替靳春華打開水、擦桌子、拖地板,但一個員警做這些事不太好,甯衛國曾告訴過他,咱們地位特殊,做事要有點架子,這樣有利於工作。靳春華和鐵江經常跟著各自的師傅出去,一個師傅帶著一個跟班的,替他們拎包跑腿。靳春華師傅的工具包又大又長,裡面有尺子、錘子、手鋸等,而鐵江的師哥只帶一個很小的軍挎。

  鐵江想替靳春華背她師傅的工具包,但又不敢伸手。因為員警的工作就是在工作人員後面跟著,不多言不多語。要是自己跨過了界限,師哥一定會看出來的。即便這樣甯衛國還說自己在追求靳春華呢,如果幫靳春華拎工具包,那更給師哥送話把兒了。

  一天兩個人單獨在一起的時候,鐵江說出了自己不能幫靳春華拎工具包的苦惱,他說每天看著嬌小的她拎著沉重的工具包走路時,自己的心都會疼。靳春華說,謝謝弟弟!你有這份心,小姐姐已經滿足了!只要弟弟有這份心,小姐姐就是拎一座山走路,也不會感到累!

  能夠每天見面,對兩個相戀的人來說,已經是最大的安慰了。儘管要裝成一般的同事,員警和民眾的關係,但眼睛能時時看到對方,就沒了相思之苦。而且還有下班以後的時間,工作組晚上經常到太倉巷中學的大操場上聽紅衛兵傳達最高指示,兩個人就可以在一起呆一兩個小時。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不擁抱,不拉手,只是說悄悄話,他們自己也感到納悶:怎麼有那麼多的話呢,常常是話還沒說夠,分手的時間就到了!

  回到家仍然很思念,有時候他們自己都笑話自己:剛剛見完面,怎麼又受不了了,又想見了!是不是得了什麼病,簡真是匪夷所思!

  但隨後發生的一件事,改變了兩個人的生活軌跡。

  那是一天上午,工作組開始實施拆除關帝廟的方案,工人和自發來破四舊的市民浩浩蕩蕩湧向關帝廟,拆除行動正式開始。按照拆除方案,應該是先拆房頂,頂子挑了以後再拆門、窗,然後再拆四面牆壁,最後拆牌樓和圍牆,但大家已經等不及了,院子裡佈滿了人,每個人都想為拆除關帝廟貢獻力量,大家顧不得先後順序了,每個人抓到什麼就毀什麼。有的人推倒圍牆,有的人拆卸門窗,有的人掀倒香爐,有的人砸牌位和關公塑像……但這給挑房頂的人帶來了難題,因為院子裡都是人,拆下來的瓦片沒法往地上扔,只能一片一片地往下傳,速度很慢。

  靳春華當時正在旁邊,見工作效率低,就出了一個主意:瓦片先堆在房頂上,等下邊沒人了,再把瓦片扔下來。其實靳春華不出這主意,他們也會這樣做,因為大家都對一片一片往下傳瓦片不滿意,覺得效率低。但靳春華出的這個主意,卻給自己帶來了災禍。原因是房上的瓦片單擺浮擱著無所謂,當整座房頂的瓦片都拆下來以後,險情就出現了。開始是一摞瓦片向下墜落,然後是兩摞瓦片、三摞瓦片,再往後就像多米諾骨牌似的所有的瓦片都滑落下來,發出劈裡啪啦、震耳欲聾的響聲!

  在關帝廟房檐下幹活的很多人受了傷,輕的是肩膀、胳膊被劃傷,重的是腦瓜開了瓢。但這些還不算嚴重後果,嚴重後果是房頂北半坡臨著一條小馬路,墜落的瓦片將一輛滿載毛主席瓷像的小貨車砸中,司機沒受傷,但毛主席瓷像大多被砸爛!一車毛主席瓷像被砸毀,這可是個嚴重事件,而且居然那麼巧,就在貨車經過關帝廟的一瞬間瓦片從天而降,就像事先算計好的。

  房頂上幹活的人當時就嚇傻了,一個個臉色煞白!底下的人在經過短暫的驚慌以後,都朝他們吼道,你們幹什麼呢?階級報復?你們裡邊一定有壞人!下來,快點!房頂上的七八個人灰溜溜地順著梯子往下爬,一下來就有人揍他們,他們檢討說好話都沒用,好幾個人臉上挨了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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