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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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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仕延老淚縱橫,顫抖著嘴唇,幾乎不能言語:「林希,你這麼聰明的一個人,還需要問我真相嗎?」 「什麼意思?」 「你說是什麼意思呢,你母親跟你伯伯的私情不是一天兩天,她愛你伯伯愛到失去理智,在跟我結婚前他們就好上了,你說你還有可能是誰的兒子?你自己想想,你會是誰的兒子?」 林希的瞳孔劇烈地收縮,一會兒變大,一會兒變小,嘴巴微微張著,仿佛猛遭了一悶棍,半晌反應不過來。 窗外雷雨交加。閃電將屋內照得藍瑩瑩的。 林希整個人像是被抽空了似的,靈魂已經不復存在,太可怕了,雖然母親和伯伯的私情很早就被他撞破了,但他一直沒敢往自己身上想,抑或是潛意識裡不讓自己去想。他怕想明白了,自己會活不下去。 一直以來,他就是個表面淡然隨和,骨子裡卻很強勢的人,雖然他不去想,但他心裡或許比誰都明白,其實很早就明白。沒辦法,他太聰明了,太聰明的人是沒辦法裝糊塗的。他下那樣的手,發那樣的狠,也許是為了毀滅他最不願意知道的真相,只是他自己不願意承認而已。他不承認,並不表示他的內心就可以獲得平靜,事實上他根本沒法平靜,伯伯一向待他如己出,這成了他今生都無法掙脫的枷鎖,做夢都夢見林維渾身血淋淋地站在他面前,什麼都不說,就那麼看著他,直直地看著他。 林維被刺後送到醫院時還沒有咽氣,林希親自參與了搶救,那個時候他是真的想把伯伯救過來,用盡了一切辦法。那個時候他可能已經後悔了,直到伯伯最後被拉上白布,他還游離在可怕的幻覺中,以為那只是一場夢。他真希望是夢,夢醒了,什麼都沒有發生。 很多個夜晚,他糾纏在那樣的夢境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內心越不去想,就越想要證實,就像一個身患絕症的病人,心裡知道自己得了什麼病,很害怕,卻又想獲得醫生的證實,因為或多或少會心存僥倖,希望只是誤診。林希覺得自己就是一個無藥可救的「病人」,如果不能得到父親的證實,他早晚會在無休止的猜疑中發瘋。 證實了,如今終於是證實了,林希還在做著垂死掙扎,囁嚅著嘴唇,仍不能肯定:「我——殺死了自己的親生父親?」 林仕延道:「你說呢?」 一聲悶雷自頭頂滾過,暫態地動山搖。 「不,不可能!」林希搖著頭,「如果我是伯伯的兒子,那我很大可能應該跟你有著相同的血型,因為你跟伯伯是兄弟。」 林仕延仰起臉,將目光投向牆上林伯翰的畫像,一聲長歎:「那就應該問你爺爺了,這個問題不是我可以回答的。」 「……爺爺?」林希失魂落魄,也將目光投向畫像。亂了,全亂了,這是什麼樣的家庭,這是什麼樣的親情,如此不堪,如此悲慘。原來從頭至尾他只是一個犧牲品。終於有淚滲出眼眶,林希茫然四顧,就像一個被押上刑場的死刑犯,終於失去了抵抗的能力:「伯伯……不是爺爺的親生兒子,是這樣嗎?那他從哪來,我又是從哪來,無恥!真無恥!我怎麼會生在這樣一個家庭,我恨死你們,把我帶到這骯髒的世界……」 「亡人為大,留點口德吧。你爺爺的很多事,我都不知道,我只是聽你的兩個姑奶奶無意提起過,從未得到你爺爺的證實,他死了這麼多年,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大約已經被他帶進墳墓了。」 突然,林仕延說不出話了,電閃雷鳴間,客廳的門口分明站著一個人,一身青衣,形容消瘦,渾身上下都在滴著水。 林希轉過身,順著父親的目光望過去,頓時一陣戰慄。 劉燕搖搖晃晃的,駭然瞪著眼睛,像是不認識了他們似的,一步步往後退,一直退到了牆角。顯然他們剛才的談話,她全聽到了。 她抱住頭,淒厲地慘叫起來:「啊——」 是的,死去的人不會說話。真相只能被深埋地下,生蟲生蛆,腐掉爛掉也唯恐被人知。 然而,這世上從來沒有永遠的秘密。 林維到底是不是林伯翰之子,在林氏家族爭議了數十載。林伯翰的兩個姐姐斷不承認林維的血緣,因為林維非林伯翰原配所生,是林伯翰婚外的一個戀人為其誕下的私生子。林維出生在解放前夕,林伯翰作為紅色資本家剛剛步入政界,林家是斷不允許這樣的醜聞外傳的,於是嚴格封鎖消息,強行押那個女人去墮胎。也許林維命不該絕,拉扯過程中那個女人動了胎氣早產,八個月了,生下來是活的,為防止林維的生母糾纏,林家謊稱孩子一生下來就死了。隨後林維被抱回林家,對外稱是林伯翰收養的一個親戚的孩子。但是林維的長相實在跟林伯翰沒有任何相同之處,林伯翰的兩個姐姐不斷提出質疑,要給林維驗血,都遭到林伯翰的拒絕。也許是因為害怕真相被揭開,他無法承受那樣的打擊,他寧願活在欺騙裡,就當林維是親生的兒子。至於林維的生母,「文革」初期就被林伯翰送到了國外,以躲避迫害,據說林伯翰為了彌補虧欠,臨走時給了那個女人一大筆的錢,他深愛那個女人,即便心存疑慮,也不曾開口問過林維的血緣。只是他對林維始終態度冷淡,就像林仕延不待見林希一樣,林伯翰也一直不待見林維,他的遺囑裡也將大部分家產留給了林仕延。 一直到臨終,林伯翰終於有所悔悟,咽氣時握住林維的手默默流淚,很吃力地跟他說了聲「對不起」,然後又遣開家族其他人,單獨跟林維在病房裡說了很久的話。至於林伯翰為什麼跟林維說「對不起」,又單獨跟他說了些什麼,至今仍是一個謎,也是屬於林維和父親林伯翰之間的秘密…… 但林維一直不被這個家族所容是事實,他絕頂聰明,從小就學會了察言觀色,性格又要強,父親去世後更加發奮用功,憑藉自己的實力最終成為名震江南的大律師。也許是父親臨終時說的某些話起了作用,他一直是個很平和的人,與世無爭,所以,即便林維的身份一直備受家族質疑,但他的才華和氣魄也一直讓家族中的晚輩甚為敬仰。 而且上天在某些方面也是公平的,比如林仕延,從小就泡在蜜罐裡長大,上天給了他萬眾景仰的人生,唯獨沒有給他渴求的愛情,他耗盡半生,始終不曾得到過劉燕的愛;相反,林維從小就備受歧視,飽受冷眼,自成年就一個人在外面打拼,沒有人給過他一絲一毫的憐憫,但他偏偏得到了劉燕的愛情,至死不渝,無怨無悔! 兩人是怎麼相識的已經不重要了,當時林維在省城實習,劉燕是部隊文工團的舞蹈演員,劉父是省軍區司令,劉燕是將門之女,即便如此,談戀愛仍不是她自己說了算的事。劉父一心想把女兒嫁給部隊上的人,不願意女兒留在地方,無奈劉燕死心塌地要跟著林維,那個時候的劉燕膽子也大,被家裡寵壞了,任性得很,最後和林維私奔到北京去了。當時的林維一無所有,雖然出身世家,卻並不願依賴家裡,大學的學費都是他勤工儉學賺的,那個時候的律師不像現在富裕,林維收入微薄,養活自己都費勁,更別說養「家」。 但劉燕是個死性子,認准了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雖然自小嬌生慣養,但她一樣能吃苦,洗衣做飯樣樣活都幹,她甚至連舞都不跳了,一心想嫁給林維相夫教子。那個時候她已經懷孕,還來不及跟林維分享將為人母的喜悅,父親就派人把她從北京抓回了省城,軟禁起來。軍區司令的女兒未婚先孕,這事就嚴重了,無奈劉燕當時已懷孕七個月,流產很危險,家人只得偷偷讓她生下了孩子,隨即就把孩子送了人。劉燕跟孩子連面都沒見上,只在迷糊中聽到接生的護士說是個男孩,等她醒來,孩子已不知去向。 三十多年了,孩子的失蹤成為劉燕心頭揮之不去的痛。她也因此和父母決裂,一直到嫁人,她都拒絕跟父母見面。一個人住在文工團的宿舍裡,過年都不回去。她無法原諒父親,雖然父親晚年悔悟,派人去找過那孩子,但茫茫人海,要找個連姓名都沒有的人談何容易。 幾年後,劉燕到離城演出,經人介紹認識了林仕延,當時她並不知道林仕延就是林維的弟弟,因為她和林維在一起的時候,林維隻字未提過家人,不僅不提,還很忌諱,好像他的家庭羞於見人一樣。而林仕延對劉燕可謂是一見鍾情,隨即展開熱烈的攻勢。劉燕的態度一直不冷不熱,勉強應付著,直到有一天意外地見到林仕延的哥哥——林維,她才意識到,她和林維遠沒有結束。但林維卻拒絕跟她舊情複燃,因為他不想跟弟弟搶女人,劉燕一不做二不休,接受了林仕延的求婚,風風光光地嫁入林家,目的只有一個,可以和林維常相見。到底是年輕,做事情不會思前想後,劉燕嫁入林家的代價就是她從此陷入痛苦的深淵,一個是同床共枕的丈夫,一個是深愛的男人,她掙扎得筋疲力盡,鬱鬱寡歡,三十多年言不由衷的生活,她從未開心地笑過。 林維也許是跟他做律師有關,非常理智,在最初的幾年始終沒有和劉燕逾越道德的底線,而且為了讓劉燕死心,他也飛快地組建家庭,這對劉燕來說無疑是一個致命的打擊。但她什麼都不能說,什麼都不能表達,再大的委屈也只能打落牙齒往肚裡吞。一次家宴,劉燕醉酒,當時林仕延正陪老姑媽打牌,就要林維送她回家,就是那次,在劉燕的纏綿下,林維沒有把持住,陷入了她溫柔的陷阱。不久,劉燕懷孕,林仕延喜不自禁,劉燕卻驚懼萬分,執意要打掉孩子,因為她不能確定這孩子是誰的。最後還是拗不過林仕延,孩子生下來了,劉燕從此陷入了另一種煎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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