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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舒曼努力了很久,還是沒法喊出「爸、媽」兩個字,倒是嫂子和妹妹將她團團圍住。舒曼大聲地跟嫂子和妹妹說笑著,很巧妙地沖淡了和父母之間的尷尬。但看得出來,父母都是高興她回家的,連從不下廚房的父親,也和母親一起張羅著飯菜。

  而家,還是老樣子。她的臥房,連梳粧檯上的擺設都沒有變。嫂子告訴她,母親每天都會在她的房間裡坐上好一陣。一直都在等她回來。晚上,她在自己的床上睡下,關著燈,母親以為她睡著了,輕手輕腳地走進來給她蓋被子。她清楚地聽到了母親的歎息聲,在她床邊坐了一會兒,又輕手輕腳地準備離開房間,舒曼哽咽,終於還是叫出了聲:「媽……」

  冷清慣了的舒家立即熱鬧起來。

  最熱鬧的是小侄子舒靖,都八歲了,活潑可愛,舒曼和舒睿整天逗他玩,不愁沒事幹。母親忙前忙後,很熱衷去超市狂採購。多少年了,孩子們居然還能回到家裡!母親原本身體狀況不好,可是奇怪,人一忙起來,居然什麼病都沒有了。家裡的歡聲笑語,原來就是最好的良藥啊。

  但是舒曼跟父親始終有著隔閡,很少單獨說話,倒是跟母親親密些,自從那晚喊了「媽媽」,母女間漸漸地恢復了從前的熱絡。媽媽長媽媽短的,跟進跟出,加上舒睿,母女三人總有說不完的話。而舒曼,每次看到母親鬢間的白髮,就會無端地想落淚,若不是五年前的那場悲劇,母親何至於生出這許多的白髮,要知道母親從前可是最愛美的,決不容許自己的發間長出一根白髮。

  這天晚飯,沐浴後,她到母親的房間,給母親梳頭,「媽媽,明天我們去燙髮吧。」母親歎道,「唉,燙什麼啊,都這把年紀了,再說這麼多白頭發,燙什麼都不好看。」「那就染髮啊,現在像你這個年紀的人,最流行染髮了。」「你爸不肯,說染頭髮對身體有害,致癌。」

  舒曼笑了起來:「他又不是醫生,他哪知道啊。」

  母親也笑:「算了,要那麼好看幹什麼,只要你們留在我身邊,我就是成個叫化婆子都無所謂……」「媽媽,那以後我就住在家裡,只要你不嫌棄我就行。」舒曼認真地說。

  母親一聽這話,高興得跟什麼似的,「傻孩子,爸爸媽媽歡喜都來不及,怎麼會嫌棄啊,你只要在家裡,我每天都給你弄好吃的,保證把你養得白白胖胖……」

  門外站著舒伯蕭。

  聽到母女倆的對話,也在笑。

  能這樣,多好。如果一直這樣,該有多好。

  可是這樣的好日子沒過幾天。有一天。家裡來了個不速之客,戴著副墨鏡,穿著件皮大衣,提著一大堆東西。

  除了杜長風,沒人這麼拉風。

  當然理由還是有的,美其名曰商量比賽事宜。每天一大早就開車過來,很晚才走,完全把自己當成了舒家人。舒隸的兒子靖靖倒是很喜歡杜長風,一天到晚纏著他,杜長風也真是童心未泯,教靖靖玩各種各樣的遊戲,一個大男人,經常在院子裡和八歲的孩子蹦蹦跳跳。

  這天晚上,韋明倫也過來了,名義上也是商量比賽的事,實際上卻是過來找樂子的。林希剛好也來舒家拜年,順便給舒曼檢查身體。雖然自林然和舒秦去世後,兩邊大人絕交多年,但是作為晚輩的林希和舒隸卻從未中斷來往。每年過年,要麼舒隸上林家拜年,要麼是林希來舒家拜年。兩邊大人也都客氣招待,似乎也默認了這種形式的來往,畢竟大人的恩怨沒有必要轉嫁給晚輩。林希過來後,加上舒隸、韋明倫和杜長風,四個人湊了一桌打牌。舒伯蕭在客廳和舒曼姐妹倆聊天,香蘭則和媳婦在樓上逗靖靖玩,舒家一時間更是熱鬧非凡。

  而門外,葉冠語久久佇立,所有的熱鬧都跟他無關,不是嗎?

  他想起了從前,在翠荷街的林家小樓,每到週末或者節假日,林家兄弟和葉家兄弟,還有舒隸,都會聚在一起湊樂子。大多數時候是打牌,但他和林然很少參與,他們更熱衷於聊天,天文地理,海闊天空,無所不談。母親那個時候身子骨還很好,總是圍著廚房的灶台打轉,給一屋的懶鬼張羅吃的。屋子裡總是彌漫著各種香味,炒板栗、桂花糊……母親似乎有變不完的花樣,只要孩子們吃得香甜,她比什麼都高興。可是,那樣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冠青、母親、林然相繼去世,縱然他現在有花不完的錢,多的是用人給他準備吃的,還有很多的女人等待著他的召喚,然而他再也找不回從前的滿足。

  是他註定要失去這一切,還是被奪走的這一切,他有時候也不甚明白。他也想放過自己,在仇恨的苦牢裡煎熬其實並不好過。但是他無法說服自己放下,他甚至信奉佛,嘗試著修身養性,空閒時研讀經書,或上前塵寺進香。當時或許能讓他的心緒得到片刻的寧靜,可是沒有用,一回到現實世界他又成了野心勃勃的葉冠語,他始終超度不了自己。

  舒伯蕭要舒曼到林家去給林仕延夫婦倆拜年,舒曼遲疑了很久,也沒拿定主意。她知道這一步始終是要邁出的,但如何邁出,需要的不僅僅是勇氣。舒隸不愧是大哥,把她叫到書房做她的工作,他說:「過去的悲劇已經過去了,經過這麼幾年的冷靜,相信林伯伯和林伯母也會對過去的事有更理智的判斷,當初就算沒有你的介入,林然和舒秦的婚姻也不能再繼續,以舒秦的個性,一樣不會輕饒了林然。你並沒有做錯什麼,沒有必要老把自己放在罪人的位置,沒人當你是罪人。遺憾的是我們舒、林兩家至今沒有解開心結,誰都不肯邁出第一步去重新接受對方,而我們所有的人裡,你的邁出是最有實際意義的,所以請你代表我們舒家去解開那個結吧,除了你,沒有人可以解開。」

  杜長風也給舒曼打氣,說陪她去給林家拜年。為試探老頭子的態度,他還特意打了個電話回去,明說要領舒曼過來拜年。如果林仕延拒絕,肯定就會在電話裡直接說,但是林仕延沒有表明不要舒曼過去,沒有表明就表示不拒絕。這的確是個好消息!舒曼這才有些底氣,提著事先準備的禮物去拜訪林家。

  舒伯蕭給舒曼準備帶過去的絕非尋常禮物,是一幅張大千的真跡山水畫,因為他知道林仕延一生最愛收藏名家真跡,雖然畫是舒曼帶過去的,他相信林仕延會明白,舒曼代表的是他舒伯蕭以及舒家。其實這幅罕有的真跡也是舒伯蕭的最愛,多年前林仕延來舒家做客時就曾對這幅畫讚不絕口,為了修復兩家的裂痕,舒伯蕭也是猶豫了很久才忍痛割愛,他是有把握的,林仕延見到這幅畫一定能領會他的誠意。

  而林仕延接到杜長風的電話,其實還是很高興的,要放在往常,這小子肯定不會主動上門給父母拜年,每年都是林仕延以到瘋人院給病人們派紅包為名,順便到山莊派個紅包給兒子。對此杜長風無所謂得很,每年過年都是他最快活的時候,平日裡都是大忙人的狐朋狗友們難得有空齊聚山莊,通宵達旦吃喝玩樂,哪還記得給老父親拜年這回事,心情好,想起來了打個電話就很不錯了。但是今年,這小子主動上門拜年不說,還把舒曼領進門,這其中的意思再明白不過,舒曼是代表舒家來主動示好的,算是投石問路。

  林仕延看著他們進來,不冷不熱,指了指沙發,示意他們坐下。劉燕也只是沖他們點了點頭,然後繼續關注電視上的節目,眼睛盯著螢屏,眼神卻很空。五年了,她還沒有從痛失愛子的陰影中走出來。但她還是比香蘭顯得年輕些,到底是舞蹈演員出身,身材仍然窈窕如少女,就是精神不好,一天到晚無精打采。

  「林伯伯,林伯母,新年好!」舒曼很有禮節地拜了年,劉燕反應冷淡,只「嗯」了聲,眼睛根本沒朝她看。林仕延倒是點了點頭。舒曼在他們的對面坐下,很是局促,她今天是在杜長風的逼迫下穿了件大紅棉襖來的,這使得她原本蒼白的臉色,看上去多了些紅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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