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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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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暮雲山雲霧繚繞,濕氣很重。山間的林蔭道上落滿紅葉,不時可以看到晨跑的人們。又是一年深秋時,五年前的深秋,葉冠語和林然踏著滿地的紅葉爬到了山頂,靠著那塊山巔的巨石暢談人生和理想。這些年,那塊石頭一直壓在他的心頭。舊時的路,焚燒人視線的紅葉,都是他心頭縈繞不去的夢。 如果一切真是夢,該有多好。至少他不會如此猶豫不決地走在這條路上。 到達距離山頂不遠的那座涼亭的時候,已經六點,葉冠語卻沒有再往上攀爬。因為他看到了林然,就站在山巔的巨石邊。林然明顯有些心神不定,不時看腕上的表。而東方已經破曉,朝霞在半空裡漸漸舒展開來,照在那些如火的紅葉上,更加的流光溢彩。林然孤獨的身影,也像照在燭炬明光之下一樣,漸漸變得有些僵直。這時候,紅彤彤的太陽自天邊升起了,一時間更加霞光萬丈,繚繞在山巔的雲霧整個的被鍍上一層金色,林然正對著紅日站著,一切光源都自天邊投射在他身上,刹那間的絕美,被永遠地定格。四下裡除了鳥鳴再也聽不到其他的聲音,這宛如圖畫的仙境,在葉冠語的視線裡漸漸模糊,如夢如幻。他還是沒有勇氣上去跟林然打招呼。 他瞞得這樣好,連他自己,都似乎瞞過了。可是他騙不了自己的心,騙不了心底最深處的記憶,那裡烙著最分明的印記。這麼多年,他已經死了心,斷了念,總以為可以將往事拋諸腦後,可是直到這一刻,他才知道他做不到,一切都是自欺欺人的假像而已。 而林然知道他可能等不到他想等的人了,終於決定下山。 葉冠語趕緊躲進涼亭旁邊的樹林中。林然從山巔走下來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坐在涼亭裡繼續等。他是背對著葉冠語坐著的,點根煙,似在自言自語:「冠語,你真的不來了嗎?我怕我沒有機會再見到你了,你真的這麼恨我嗎?」 煙霧在他頭頂繚繞,更顯出他的落寞和悲傷。 「我真是傻,明知道你不會來還約你……我是咎由自取啊,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可是冠語,我們之間一定要這樣嗎?即便做不了朋友,當個陌生人也好啊,至少還可以打個照面,可你連打照面的機會都不給我了。你知不知道,這幾年我過得有多麼痛苦,每一天都像是活在煉獄中,Sam跟我一樣,他也是生不如死,一個正常人關在那樣的地方,如何好過?是,是,我們林家確實對你們葉家犯下了滔天大罪,但是那些事,真的要賠上我和你的友情嗎?……我父親給你錢的那天,恰好我不在,我回來後知道了這事,大罵了他們一頓,總以為用錢就可以擺平一切,錢是治癒不了傷口的,為什麼就不能光明正大地去解決這件事情,他們就是不懂這個道理!冠語……我好想跟你聊聊,哪怕是被你責駡,也總比你躲避著我好,我想在你面前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場,你罵我懦夫都沒有關係。冠語,你如果能聽到我的話該有多好,誰知道以後我們還有沒有機會再見面……我有預感,很可怕的預感,我們再也見不了面了……」 林然坐了近一個鐘頭才腳步沉重地離開。 葉冠語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背影,一點一點地遠去……。葉冠語話都到嘴邊了,想喊住他,可就是喊不出聲。 林然的身影最終消失在了紅葉深處的小道上。 葉冠語很多年後回想起那一幕,心裡總會牽起隱隱的痛,因為那是他最後一次見到林然,真的是最後一次!林然的預感竟得到了殘酷的應驗。幾年後,林然的死訊傳到巴黎的時候,葉冠語還以為是開玩笑,打電話給他的是四毛,給予了他很肯定的回答:「是死了,被他老婆毒死的。」 那天,葉冠語足足兩個小時坐在沙發上動彈不得,只聽窗外隱約的風聲,那樣遙遠,聽在他耳中,卻是驚心動魄。林然,林然……他在心裡喚著他的名字,感覺連呼吸都痛徹心扉,無窮無盡的悲涼席捲而來,他將自己溺斃在茫茫暗夜中,再也無半分力氣掙扎。 那天晚上,他關掉了別墅裡所有的燈。在臥室裡點上蠟燭,守了一夜。他極力想回憶點什麼,腦子卻像被凍住了一般,只聽自己的一顆心,在那裡撲通撲通地跳著,儘管跳著,卻沒有一絲暖意泛出來。他站到窗前,瞅著茫茫夜空,一顆流星突然滑過夜幕,直墜飛下,刹那間便跌入墨黑的山林那邊去了。他知道,那顆流星是誰。 後來他托四毛拍了林然墓地的照片寄到法國,那張照片,他一直揣在身邊,陪伴他又過了三年。三年後,也就是兩年前,他回到中國,回到桐城,此時的他已非當年那個窮小子,他猶豫著該不該出手。可惜母親已不在人世,否則,她應該為他感到欣慰的。 母親是在他離開桐城後的第二年去世的,他當時在廣東因為受騙被牽進一樁官司而身陷囚籠,沒有趕回去奔喪,跟當年沒有見林然最後一面一樣,成了他一輩子的遺憾。他在監獄裡對著桐城的方向連連磕頭,痛哭到天亮。他終於還是失去了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上帝連一點點的憐憫都不肯給他! 那樁官司應該說改變了他的一生,他不僅賠掉了林家給他的兩百萬,還搭進了自己幾年來的血汗錢。就因為太輕信他人,落入別人的圈套,最後被債主報警而關進了看守所。雖然事情後來查明,他很快被放了出來,但他又變回了從前的一無所有。不過正是那一次的慘敗,讓他悟到了要成功就必須狠,至少要比你的對手狠。於是他從一頭羊變成了狼,不僅兇狠,還毒辣,只要能達成目的,他可以不擇手段。他的字典裡不再有「心軟」兩個字,東山再起後,看著一個個對手倒在腳下,他不曾有過一絲一毫的憐憫,反而有種麻痹的快感。誰讓這是個弱肉強食的世界呢,要不被吃掉,就必須先吃人! 但是,他是怎麼東山再起的呢?關於他發家的傳聞,有很多種說法,最被公認的一種是,他在深圳用借來的錢投資股票,一夜暴富。後又涉及地產、酒店、物流等行業,短短的十幾年就身家數億,現在據說已經過十億了,甚至更多。他究竟多有錢,沒人知道準確的數字,人們只知道他很低調,兩年前悄無聲息地從法國回到桐城,一直住在墨河邊的清水堂公館裡,從不輕易出現在公眾面前,一般人也很難走進那座神秘的公館。為了避免被打擾,他甚至買下了公館所在的那條街,閒雜車輛一律不得經過,公館裡種了很多茉莉,一到春天街上就飄散著茉莉花香,於是他捐了一大筆錢做慈善,征得政府同意,將那條街命名為「茉莉道」。 他為什麼喜歡茉莉? 人們說,一定跟女人有關。 葉冠語對此一笑而過,不發表任何看法,也不為自己辯解。除了他自己,沒人知道他事業王國的真實背景,因為他答應過一個人,對誰都不能說。他將這個秘密深藏於心。他還有很多很多的秘密不為人知。就連跟隨他多年的手下都不知道老闆的底子,只知道老闆喜歡夜深人靜的時候沉思,手裡總是把玩著一個翡翠戒指…… 彩英因此一直很畏懼他,說他是個沒法真正走近的怪人。彩英,是一直陪伴在他身邊的女子。她還是個少女的時候,他將她帶到了法國。他供她上學,給她最好的生活,萬千寵愛於一身,只因她長得酷似他夢中的那個人——大眼睛,弧線柔美的下頜。十年前,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決定收藏這個「夢」,他有太多太多的思念需要寄託。當時,他正準備前往法國,臨走前回離城拜祭母親。那天下著大雪,他在母親的墓碑前跪了兩個多小時,雪花不斷地落在他身上,卻是無限蕭瑟,仿佛天地之間只剩他一人孤零零。山腳下,是白茫茫的楓林,他走下山坡的時候,遇見一個少女在路邊哭泣。頭上肩上落滿雪花,一張小臉兒凍得通紅。 「你在這哭什麼?」他問她。 少女抽泣著,「我姐姐死了。」 「你姐姐……叫什麼名字?」 「叫落英。」 「你叫什麼名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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