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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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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鐘處長「今天誰當家就聽誰的」那句話,也顧不得孫之華當年是幫過我的,咬牙撕開臉皮說:「這倒不是一回事,平時用車是上下班。」袁震海馬上說:「一樣是公車,一樣是回家,一樣燒油,哪點不是一回事?」 我捏了捏拳,奮不顧身似地說:「省裡的領導上下班誰不是公車接送,你的意思是還要給省裡的領導提意見?」袁震海馬上說:「那省裡的領導出去度假是開自己的車燒自己的油?」 會議不歡而散。 我痛切地感到世界上的道理真是個講不清的東西,話語權在誰手中,道理就是誰的。人不抓住印把子可不行啊,沒有這個東西,人不可能有自尊,也不可能掌握自己的命運,那麼人還是人嗎?歷史上有那麼多人豁出命來拼這個東西,以前想著不理解不值得,今天看來是太理解也太值得了。事到如今,我已經沒有退路,後面是萬丈深淵。人除非不走上這條路,走上這條路心態就變了,感覺世界的方式也變了,就沒有回頭路可走。什麼叫做你死我活? 想一想人都是可以理解的。馬廳長他不謀求連任,五十八歲要他回家養老?孫之華五十二歲了,他已經等了很多年,再等一屆就過氣了,他不跳出來殊死一搏?連袁震海也是可以理解的,馬廳長把機會給了我,他忍得下這口氣?人嘛。 接著廳機關和省直衛生系統流傳著一封信,署名是部分群眾。信上除了列舉馬廳長的五大錯誤,還說出了兩個事實,一是馬垂章在某年某月在省人民醫院安了心臟起博器,二是據十年前省內出版的一本叫《廳長訪談錄》的書上記載,馬垂章的出生年分是1937年,而不是現在大家認為的1938年,他今年已經五十九了。信上號召大家大膽站出來,向上級反映自己的意見。 在廳機關的中層幹部中有一個地下表態運動,你在這場衝突立場如何?表了態的人就有義務向省裡反映自己的意見。丁小槐在第一時間就出示了父親病危的電報,要請假回家鄉去。而我明知他在逃避,但電報拿在手中白紙黑字,也只好讓他去了。 這時工會組織全廳幹部去大葉山春遊,內容之一是登山比賽,分老中青三個組,連馬廳長都報了名。 我為馬廳長捏一把汗,連夜打電話給沈姨,沈姨在電話中就哭了,說:「這不是要把我家老馬往死裡整嗎?誰料得到他身邊還盤著幾條毒蛇?」馬廳長執意要參加比賽,我只好安慰沈姨說:「我和工會陸主席會作好安排的。」就在登山比賽前對老年組作了安排,比賽結果,五十歲以上的老年組十三個人參賽,馬廳長是第二名。想起三十年前毛主席幾次橫渡長江,那種意義不可低估。春遊回來之後,廳裡的風向果然有了一點變化。 省委組織部鐘處長帶人來廳裡搞幹部考察,問到那封信,孫之華堅決否認與信有任何關係,那是群眾意見,自己並沒有看到過。鐘處長找很多人談了話,就回去了。過了不久章副部長又帶人來了,開了兩個小型的座談會,又把全廳幹部召集起來,口口聲聲說要聽取群眾意見,每人發了一張表進行民意測驗,就回去了,測驗的結果後來也沒有公佈。好在大家也習慣了,知道自己的意見是不管用的,並沒有誰真把自己當成個人物,也沒有誰真把自己的意見當一回事,去追問測驗的結果。 我在旁邊想著,中國的人民群眾真好啊! 廳裡一時風平浪靜,能往上用力的拼命往上用力。鐘處長告訴我,馬廳長找了省人大祝副主任等人在做工作,我心中感到一種安慰,卻又有一種別樣的感覺。多少年來我都把馬廳長看得非常神秘,他本人就是無所不能的力量之源。現在這種神秘感消失了。一個人沒有了權力,他不過就是他妻子的丈夫罷了。馬廳長他也有求人拜碼頭的時候!圈子裡的事,說一千道一萬,贏了才是真的。在這裡只講結果不講過程,正如人生只講過程不講結果。到了這種性命攸關的時刻,也沒有什麼不好意思那麼一說。 我們用不上力的,就豎了耳朵打探一點風聲。在極度的焦慮中等了兩個月,終於傳來了好消息,馬廳繼任一屆,孫之華調到省計生委當副主任。 我松了一口氣,這一大戰役是贏了!我本能地感到馬廳長的勝利與去年抗洪時與梅書記見的那一面是有關係的。碰到了袁震海,他的臉都成鐵灰色了,好像剛從地獄中回來。 我喊一聲「袁處長」,他竟不理我,看來他打算破罐破摔了。他不理我,我倒把心放了下來,我根本不必有那麼一種負疚之感。總有人要下地獄,他不下地獄,難道讓我下地獄?過了不久在一次會議上碰見了朱秘書,說起了這件事,他說:「那封信是誰寫的?腦膜炎啊,要不就是腦髓給狗吃了。」又悄聲說:「梅書記也安了起博器呢,安了起博器就該退休?」回想起來,我真的是與死神擦肩而過。 *** 廳裡決定由我分管中醫研究院。為了我工作的方便,馬廳長在原來的院長退休之後,特地把那個位子虛著。這樣我每星期到研究院去上兩天班,自己開車去,當了副廳長後有了車,我馬上學會了開車,這樣方便。在半路上經常可以碰到大徐的車接了馬廳長過來。 其實研究院也沒有太多的事讓我做,日常工作都由卞副院長卞翔處理了。人到了這個份上,對那些小事情就沒了興趣,只覺得繁瑣。好在卞翔也不願我多管院裡的事,因此大小事情不厭其煩。 我明白他的心思,但這樣也好,我們各得其所。兩個月後我提名程鐵軍升了副院長,又將人事科鄭科長調到行政科去。他當年對我那樣一副派頭,我實在忍不住要出了這口惡氣。雖然他見了我就側著身子站住,臉上浮著笑,一副等著我作指示的神情,我還是決定不吃這一套。有一次他踮著腳走到我的辦公室,試圖對當年為什麼沒有接納我作一點說明,沒等他說完我就打斷他說:「說真的我還要謝謝你呢。」他一聽笑就凝固在臉上,嘴半張著不會動了。過一會才醒了似的,一步一步退到門邊,轉身溜了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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