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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賈處長的話使我的危機感陡增。按政策馬廳長是下定了,他下了我就完了。袁震海正是看清了這一點,才賭寶似地在孫之華那裡一賭。馬廳長下了,不論將來孫之華是否能主政,他都是贏家。真到那一天,我就如股票撞上跌停板了,還可能是連續幾個跌停板。這時我又感覺到周圍的人對我的態度有了一點變化,沒別人的時候依然親熱著,可在公共場合就擺出一副不鹹不淡的嘴臉,他們騎在牆上觀察風向,罵他們小人吧也有點冤枉了他們,混了幾十年才混出一點眉目,一點生存空間,誰敢拿這點可憐的本錢去賭,去主持正義?都是有老婆孩子的人啊!

  我準備趁春節去朱秘書家拜個年,看能不能摸到一點風聲。如果大勢去了,我還得到孫之華家去拜個年。門難進,那也不得不進,至少我還沒跟他撕開臉吧。門再難進也得進啊,只要他不把我拒之門外,看一看臉色也是應該的,不然我就真的撞跌停板了,玩完了。玩完了今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啊!想都不敢想。到了正月初二正準備去孫之華家,鐘天佑打電話來說,明天同鄉聚會,要我在隨園賓館門口等。

  我忙問:「小朱去不去?」

  他說:「有空他就來了。」

  我第二天上午十點鐘到了隨園賓館,口袋裡裝了四千塊錢,準備搶著買單,不一會鐘處長開車來了,招呼我上車,誰知旁邊還有兩個人也是上他的車的,上了車我說:「不在隨園?」鐘處長說:「找個安靜的地方。」又說:「文副省長今天可能會來。」到了城郊的丘山酒家下了車,已經來了幾輛車。

  我說:「我還不知道這裡有一家家鄉的酒樓。」就上了二樓。朱秘書果然在,我想,這是天要助我啊!老闆來了,對著我們幾個抱拳打拱,說:「今天大家看得起我一個做生意的人,讓我作了這個東,這是給我臉啊!我特地請了做國宴的廚師來了。」中午就我們兩桌,其它人一概不接待。大家相互認識了,大都是廳長一級的人物,只有我最不起眼。

  我的名片有上拿和下拿兩種拿法,我把一疊名片拿出來,從下面抽出來,是博士導師,跟大家交換了。大家說著話,等文副省長來。

  我湊到小朱身邊說:「衛生廳最近有一點小風波,你們在上面知道不?」

  他說:「也知道一點。」

  我說:「不知道風到底哪邊吹?你不知道我們辦事的人有好難,踩一步都是地雷,今天不爆明天也是要爆的。」

  他說:「省裡還沒討論。」

  我說:「有那麼一點點意向也是好的。」他指了鐘處長說:「那你要問他。」鐘處長說:「還沒討論。

  我們到時候提了方案,等上面批了,還要考慮人大會議能不能通過。」

  我說:「鐘處長透一口氣給我們辦事的人,我們也好做人一點。」鐘處長說:「真沒有什麼氣可透的。」小朱說:「池處長你按組織原則辦事,今天誰當家你就聽誰的。」

  我覺得這句話倒有了一點意味。人家做幹部工作的,不能說就是不能說,有這麼一點意思,就算一個資訊了。

  我也不再追問,反正是不去孫之華家了。

  等到一點鐘文副省長還沒來,大家都很有耐心,沒有人催飯。崔老闆不時地過來斟茶遞煙,很知趣地不坐下來說話,他明白這裡沒他說話的份。到一點半鐘文副省長來了,大家都擁到門邊,文副省長說:「來遲了,好不容易才從夢澤園脫身出來,來看看大家,酒是不能再喝了。」又抱拳說:「這就給各位老鄉拜年了,也代表梅書記給各位拜年了。」

  我想著既然梅書記的秘書能到這裡來,文副省長跟梅書記關係肯定非同一般。上來的第一個菜是爛燉牛鞭,接下來是紅燒雞冠,油卷兔耳,鹵牛鼻,法國蝸牛,清燉山雞等,都是沒見過的菜,酒是XO。崔老闆親自布菜,卻不上桌,也沒人喊他入坐。

  我想著自己帶四千塊錢,真要我付錢,連酒錢都不夠。喝著酒氣氛就親熱了,議論起省委省政府的事情,毫無顧忌,說到自己還想進步的願望,也毫不掩飾。在這裡大家想什麼說什麼,倒也不失一份真誠。平日裡這些人將自己最大的願望緘口不提,口口聲聲要有服務意識公僕意識,老百姓雖不傻,卻也習慣了這些表白,不去認真,誰敢?我看著這些人微醺的神態,竭力想像過了春節又坐在臺上慷慨陳辭該是一副怎麼樣的模樣?財政廳牟副廳長提起自己幾年沒動,說:「鐘處長你是處長管廳長,你把我當作被愛情遺忘的角落了。」鐘處長說:「找我不管用,要找他。」指指另一桌的文副省長。大家過去跟文副省長敬酒,文副省長望了我說:「你就是小池吧,鐘天佑跟我說起過。」

  我幾乎感動得要掉淚,自己的名字居然從文副省長的口裡說出來了!我鼓起勇氣把名片呈上去一張,趁勢鞠了個躬。回去的時候我把車門邊的紙袋向鐘處長示意了一下悄聲說:「別人送我的,我也不抽,你拿兩條給小朱。」紙袋裡是四條大中華煙,我一早買來的。鐘處長說:「那就……」

  春節過後廳裡的局面就明朗了,孫副廳長跟馬廳長攤了牌,萬事不合作。

  我沒想到孫之華做馬廳長的副手十來年,竟會鬧到這種地步。人們私下裡傳說孫副廳長跟馬廳長攤牌的經過。孫之華說:「你五十八九了,你就是這幾個月半年不到的事了,我五十才出頭呢。」傳說無法證實,但在廳辦公會上,馬廳長點了孫副廳長的名,指出他春節動用公車回家鄉的事實,應該出一百一十七元油錢。孫之華馬上反駁說:「我往家裡跑一趟該出油錢是不錯,但有人十多年來用公車往家裡跑幾千趟,那該出多少錢.也請同志們算一算。」空氣一時緊張得能夠點燃,有兩個人裝著上廁所出去,走到門邊誇張地解著皮帶示意著,躲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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