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滄浪之水 | 上頁 下頁 |
一三一 |
|
我在她得意時潑冷水說:「這不是自尊是虛榮。」她堅決不同意,說:「你說你吧,你喜歡別人罵你幾句還是表揚幾句?」想一想確實也找不到兩者的界線。她說:「其實你自己是最喜歡聽好話的。」想一想也確實如此,並不是說看穿了是怎麼回事就可以超越的。所以好聽的話永遠有效,人嘛,人說到底是沒有道理可講的。 我對進步的理解與董柳有很大的不同。 我也看重那種有尊嚴的感覺,但我非常清醒地知道尊嚴感是靠權力撐起來的,而不是別人真對你有多麼崇拜。他們崇拜的是權力,能解決一切問題的權力,而不是哪個人,因此換了誰在那個位子上,也會有一樣的效果。權力沒有了尊嚴就在瞬間破滅,施廳長讓我看清了這一點,所以我對此不抱幻想。 我更看重的是參與的感覺,有意義的感覺,承擔了點什麼的感覺。把這種感覺對董柳說過一次,她竟完全不能理解,她不看重這些虛的東西,就像當年她說「看星星有什麼用」一樣,有用在她的理解中是實實在在拿在手中的一樣東西。後來我又把這種感覺對孟曉敏說了,她也不太理解。說:「什麼年代了,別玩虛的。」男人和女人,畢竟是不一樣的人。也難怪從來就沒有過女哲學家,也極少有女政治家。光玩現實的玩得上層次嗎? 孟曉敏進城已經有半年多,我給她買了一個呼機,想過去了就呼她。 我叫她別往辦公室或家裡打電話,可她總有忍不住的時候,給我打過幾次電話。 我說:「辦公室的人都是人精。董柳最近的警惕性也高起來了,她反正沒事做,就找了我這件事來做。」 她說:「那太不公平了,你想了就呼我,我想了就憋死自己嗎?」堵得我無話可說。有天中午她連打兩個電話,董柳接了,她就摔了話筒。董柳就問我是怎麼回事。 我說:「誰知道,有人打錯電話了。」 她說:「怪不得有次你接了電話哼哼哧哧的,肯定是個女人。」又說:「怪不得你上次說要拿電熨斗把我眼角的皺紋熨平了才肯帶我出去。你變心隨你變,我一波是沒有給你碰的。」她跟我吵了幾天,又宣佈要對我實行經濟管制。 我依了她,才平息了下去。 「五一」假後去上班,馬廳長叫了我去說:「小池看你精力是不是來得及?來得及到廳裡來兼著挑一點擔子,幫幫我,今年一開春我總覺得身上哪裡不怎麼對勁。更主要的是鍛煉鍛煉自己,把視野打開一點。」他要我把廳長助理兼起來。 我再怎麼忙我也得挺住,有了縱觀全域的經驗,將來也是一個理由,一個條件。 我等著馬廳長在廳辦公會上正式提出來, 下了文,我就名正言順了。可這話不知怎麼傳了出去,孫副廳長見了我神色就有一點異樣,笑起來那哈哈聲中有一點誇張,那種感覺局外人是很難察覺的。接著醫政處袁震海見了我也有那麼一種說不出來的意味,他沒有哪句話暗示了什麼,也沒有哪點表情顯露了什麼,可我憑著在圈子裡訓練出來的第六感覺,把那種意味體會了出來。 我明白這點意味,卻裝著不明白,大家心照不宣。這種意味令人發冷,但卻無法描繪,這麼一點點無法描繪的差別是具有實質性意義的。 晚上我去找了晏老師,一進門他說:「池處長你好久沒來了。」 我馬上搶上去雙手扶他坐下,低了身子說:「晏老師您要這樣叫我,我就無地自容了。」他示意我坐下,說:「實事求是嘛。」 我仍站著說:「我這不是看您來了?」他抓著我的衣袖一扯讓我坐下,說:「有什麼事,說吧。」 我不敢說事情了,說:「專門來看看您,最近身體可還好?」 他說:「說吧,說吧。」 我說:「您的氣色還不錯。」 他說:「不錯不錯,說吧說吧。 我們誰跟誰呢。」他根本不容我繞彎子,我猶豫一下,就把自己的感覺說了。他說:「你這兩三年風頭太健了,連提三級,又是博士,又是國家課題,還搬兩次家,你想想別人會怎麼想?」 我說:「我在中醫協會那麼呆了四五年怎麼就沒人想想我怎麼想?把那幾年扯平算下來,我也算不上坐了飛機,簡直就是坐的牛車,還是一頭老牛拉的破車。」 他說:「那是你的演算法,別人不這樣算。剛才還沒放在眼中的人物呢,一下子就平起平坐有餘,誰轉得過彎?馬垂章今年五十七,孫之華五十一,孫之華他還有想法呢,讓你插上去?你越是具備條件,人家越難容你,馬垂章這一屆明年就到期了,你能接手?不可能。別人接了手。你這個廳長助理就進退兩難了,他要你助?他心中早就有人了。」他這一說,我的思路一下就清晰了。馬廳長可千萬還要再來一屆才行啊。他說:「你啟動太晚,迴旋餘地就不大。」 我說:「這麼一想我心裡就發冷,怎麼不能從我研究生畢業算起呢?」 他說:「圈子裡不是那樣算的。」圈子裡幹一年是一年的資歷積累,每一年都很重要,中醫協會那幾年實在是虛度,太令人痛心了。 我賭氣說:「還有腳下有一步竟不邁出去的道理嗎?我就邁了這一步,明年還把我趕下來?」 他說:「把你掛在那裡風著你才難受呢。名義上讓你有著,事情不到你跟前來,那滋味你想想吧。到時候就看人家願意怎麼擠你了,老帳新帳一塊算。」 我想想也是,我的火候不到,不忍不行啊。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