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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賴子雲低了頭說:「換到哪裡去,在本省還是沒跳出如來佛手心,外省吧我父母老了,也只有我這一個兒子。」小莫說:「池處長你看他好可憐,我姨媽姨父都退休了,身體也不行了。他父親是腦血管萎縮,才六十出頭路都走不動了,全靠這個兒子。」

  我點頭說:「是的,是的。」小莫說:「是的是的還是要解決問題才行,我今天就拜你這一票。這塊頑石我要他進這張門還做了好久的工作,你想他還要進那麼多張門呢,那不是一般人的心理承受得了的,如果最後還不成,你想想人心裡的滋味吧。」

  她說著眼睛都紅了,賴子雲頭耷拉著一聲不吭。

  我心想,他簽名的時候怎麼就不想想馬廳長心裡的滋味?不為別人想想卻要別人想想自己,那合適嗎?臉上卻做出動了情的神態:「小莫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小莫說:「我還是不放心,大為我跟你實話實說,你原來也是個有平民思想的人,這兩年變得太多了,上去了就不那麼回事了。」

  我想,到什麼山唱什麼歌,唱來唱去當然還是自己那首歌。誰到了那個份上都會得到一份相應的利益,這是遊戲規則。有了這點東西也就上了軌道,入了局,就得按規則辦事,否則就要出局。要我出局就是要我下地獄,你說我會幹嗎?你想要我跟當年一樣想,那怎麼可能?身份不同了,在結構中的利益關係不同了,想法自然也不同了。到了這個份上誰也得變,這種立場堅如磐石,決不是一種良心和公正的邏輯可能摧毀的。嘴上說:「是嗎是嗎?我自己沒覺得。」

  她說:「我想怎麼人一上去就不同了,好像有鬼操縱似的。

  我希望你只轉九十度的彎,左邊看看右邊也看看,你一轉就一百八十度到對面去了。」

  我說:「是嗎是嗎,我自己沒覺得,我真的變了那麼多?」

  我當然明白自己變了,不變行嗎?我不過是走在預定的軌道上罷了。「我得反省反省。」

  我認真地點著頭。小莫說:「說了這麼一大簍子話也沒見你吐句實在話出來,我也不知道把你這一票拜到了沒有。實在拜不到就算了。那些頭上沒有帽子的評委總容易說話些吧。」

  我被逼到牆角了,只好說:「我已經說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別人我管不了,自己這裡還是能夠掌握的。」小莫說:「那我就算著有一票了,我還帶他拜下去。」小莫走時,我在門口看了看,怕有人看見。看了沒人我示意她快走。關上門董柳從房裡出來說:「你真答應她了?」

  我說:「憑良心呢,是得答應她,想想他們有多難吧。」董柳說:「那個小賴講的話,句句都在理上,句句都帶感情,我看他都可憐。」

  我說:「在不在理上要看誰來講這個理,換一個人就完全是另一種講法了,讓有些人來講,槍斃了他那是便宜了他。」

  她說:「那你怎麼辦,我看你也不好辦。」

  我說:「到時候誰投了誰的票,哪怕是無記名投票,組織上也一清二楚,這點能力都沒有他叫做組織?反正要得罪一頭,總不能得罪大頭吧。如果有人能給你一切,又有人一切都不能給你,你說要你憑著良心就站在後面這個人的立場上,那可能嗎?要我池大為做這些殺人───」

  我揚起右手掌往下一劈,「不見血的事,我好受?這身上的血都倒著流的,想一想血倒著流的滋味吧,我不執行任務,自己賠進去了也改變不了什麼,沒意義吧。再說要一個人為了別人把自己賠了也不合人情吧。」董柳說:「以前只知道當外科醫生的人心硬,後來又知道做生意的人要心硬,現在才知道最要心硬的是你們這些人。」

  我說:「小賴這些人吧,頭上不碰出幾個血包來,他不知道什麼叫領導。事情來了,這就叫你知道什麼叫領導。」

  我把事情想了又想,最後決定只能把小莫得罪了。這麼多年來她對我很好,但這實在是沒辦法的事。誰不是對自己的來歷一清二楚?我有了今天,是公正在時間的路口等待嗎?要我坐在這張椅子上主持公正,憑良心辦事,這不合邏輯。飲水思源,我該怎麼處事,該對誰負責?這實在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決定之後又覺得這事根本就不用想,想也好,不想也好,做都只能那樣做。誰違反遊戲規則,誰就出局。出了局怎麼辦?我想都不敢去想。

  事情的結局倒是我沒料到的。廳裡對評委不太放心,乾脆就在那些人的材料經過人事處的時候就抽出來了,根本就不進入討論。這使我如釋重負,又想到人事處賈處長立了這麼大的功,將來一定要壓我一頭的,幸虧他業務上還拿不出過硬的東西出來。本來以為材料被抽出來的那十幾個人會跳出來哇哇叫,卻居然無聲無息。

  我心裡感謝他們,又看不起他們,他們這些被稱作中國知識份子的人,也只能配有這樣的命。一起叫了起來,也不一定是馬廳長受得了的,居然一個也不叫。

  我原以為馬廳長走了一腳險棋,後來又覺得其實並不險,他實在太瞭解那些人了。

  許小曼從北京打電話來,催促我報國家科研課題。本來去年我就要報的,她說名額太擠,要我緩一年。

  我說:「那我還是哪個題目。」

  她說選題不錯,並把課題論證的要點告訴我。

  我看看自己的前期成果,已經有十多篇論文,大致的框架已經有了。再系統化一下,博士論文有了,課題也完成了。

  我領了表準備填,坐在桌邊半天下不了筆,總覺得有點不對勁

  。仔細考慮了,覺得論證還是很周密的。提了筆寫,可還是有什麼東西擋著自己似的。勉強開了一個頭,筆下總是顯得滯澀。

  我煩了叫董柳泡杯茶來喝,她給我端來一杯君山毛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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