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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七


  廳裡一年一度的職稱評定又開始了,我是中級職稱評委。馬廳長見了我說:「小池,聘書拿到了?」

  我站住了恭恭敬敬說:「拿到了。」

  他說:「當個評委沒有經濟效益,還算是個榮譽吧。」

  我說:「組織上信任我,我盡力把工作做好。」

  他說:「評職稱不是光看業務,那些政治上表現不好的人,關鍵時刻立場不穩的人,業務再好,都要考慮考慮。改革開

  放了,政治還是要講的吧。」

  我明白他指的是去年跟舒少華跑的那些人,我說:「那些沒有組織觀念的人,他就算有那麼一點點業務水準,又有什麼意義?這是方向問題!讓他們上去了,那不是對破壞安定團結的人的鼓勵?別人我管不了,我手中這一票,我還是會嚴格把關的。」

  我又擔心別的評委不配合,說:「我不會辜負組織的信任,可是十一個評委,我只有一票呢。」

  他說:「你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就行。討論的時候,總要有人站出來說話,形成一種積極的氣氛。」

  我說:「其它評委的人選,不知道組織上考慮了沒有?」他不說話,我也不再說。接受了這個任務我壓力很大,怕完不成任務對不起組織,又感到要自己出面去扮黑臉,這實在不是我池大為所擅長的。這事一定要做,再做不出也要做,這是絕對命,沒有商量的餘地。

  我想到自己要扮演的角色,就有一種周身的血倒著流的感覺。

  我的血液在皮膚之下湧動,由於一種不可思議的原因改變了既定的流向,像長江之水從東海之濱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流向巴顏格拉山脈。想想我池大為能有今天,這個黑臉能不唱嗎?讓一千一萬個人不高興那不要緊,他們不高興又如何?也只好不高興罷了,可千萬不能讓領導有一點不高興啊,他不高興,我的一切在一瞬間都完了。

  我想了好幾個晚上,在討論的時候怎麼才能既把握住方向,又做得比較含蓄,黑臉不要塗得太黑。

  我反復推敲也沒個完美的方案,做個人真難啊。

  這天晚上莫瑞芹來了,還帶來了一個人。小莫說:「池處長,這是我表弟賴子雲。」

  我知道這個人,是舒少華帶出來的研究生,去年也簽了名,是狙擊的重點對象。中醫研究院不願做惡人,把他的名字報到廳裡來了。

  我對賴子雲點了點頭說:「沒想到小莫你還有個表弟在研究院,沒聽說過這個名字!」小莫說:「池處長我們認識這麼多年了,從來沒求過你,今天要給你添麻煩了。」

  我說:「小莫你叫池處長就見外了。

  我們誰跟誰呢。小莫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小莫說:「那我們開門見山,我就是為他評職稱的事來的。」

  我望了賴子雲說:「他今年評職稱?材料報上來沒有?」賴子雲說:「本來研究生畢業二年自動轉中級,我今年是第三年了,去年也不知為什麼,把我的名字劃掉了。」小莫說:「他去年犯了一個錯誤,在那封信上簽了名。他是舒少華的學生,不簽也不行,其實他自己對誰也沒有什麼成見。」賴子雲說:「評不上職稱,當不了主治醫生,你水準再高沒人掛你的號,你的號一塊五一個也沒人掛,教授號五塊錢一個還要清早來排隊,人家只看你是哪一級,也不管你水準多高,我總不能站在掛號的地方去說自己是誰吧?有時候我坐在那裡就幹坐一整天,你說人坐得住?工作量沒有,獎金就沒有,我還要吃碗飯吧?」小莫說:「真的想請這幾個評委講點良心呢。池處長我們這麼多年的關係了,你幫他一把就是幫我一把。」

  我說:「我手中只有一票,還有十票我管不著。」小莫說:「我們今天只拜你這一張票,其它人我們一個個拜到,相信大多數人還是講良心的吧。」

  我覺得小莫在機關也呆了這麼多年,還是不知機關的根底,在中國活了一輩子,還是不瞭解中國,還真的以為評委是什麼說話算話的大人物呢。他們的投票權又是哪裡來的?他們不對權力來源負責行嗎?你想請他們講良心,他們哪裡有這個自由?我說:「其它評委那裡你們也去看看。」

  我想把壓力分散到別人那裡去。小莫說:「我這個表弟是一塊死硬的石頭,我拖他來他還不肯來,我說送點東西,他還抓住我的手。」賴子雲說:「送東西花錢我不要緊,我提著東西就更沒勇氣進那張門了。」

  我說:「你表姐跟我是什麼關係,還送東西?」又說:「這次報上來的材料都很過硬,報主治醫生的都有幾篇文章。」

  我想給自己留點餘地。賴子雲說:「要是別人成果比我多,我沒評上我吭也不吭一聲。」小莫說:「你上次不在那封信上簽名就好了,不知天高地厚。」賴子雲脖子一挺說:「我的導師要我簽名,我不簽?再說,提意見是合法的,群眾有這個權利。寫匿名信反映情況都不犯法,何況不是匿名信?退一萬步就算錯了,你不接受是一回事,我提意見的權利還是有的吧,這是憲法規定的權利。」小莫說:「你看這個蠢人,把書上寫的東西往現實中搬,那搬得?你看這個書呆子還扭著脖子在這裡辯,生活中的事哪有書對的呢?幸虧這還是池處長,是別人誰敢投你的票?」賴子雲脖子仍扭著說:「就算提意見錯了也不至於報復吧,報復了一年還要報復幾年?」

  我心中好笑,這真是個書呆子,還想用電視上、報紙上、書本上那些大道理去套現實,太不瞭解國情了。照你這麼說誰都可以沖上來黃口白牙愛怎麼說怎麼說了,那這個遊戲還玩得下去?輪到誰誰也只能如此,怨馬廳長?馬廳長一個副省長都叫一封信鬧掉了,壓你一個職稱那是最仁慈的,輪到我池大為恐怕都沒這麼輕鬆了。

  我說:「小賴你最好換一個工作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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