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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我笑一笑說:「原話,我也記不來了。他說自己喝多了吧。」他坐在床邊點頭說:「我心裡想什麼,他都知道。馬廳長畢竟是馬廳長,說來說去還是馬廳長。」

  我想:「丁小槐畢竟是丁小槐,說來說去還是丁小槐。」他躺下去說:「我前面醉了,醉得一蹋糊塗,都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

  我真的差點要笑出來,那根骨頭還沒丟下來呢。他說:「我說了什麼醉話沒有?我一般喝醉了就不知天高地厚姓啥名誰。」

  我說:「你沒醉,今天是你一生中最清醒的一天。」

  他說:「怎麼能這樣說?我真的醉了,醉話一般都不算什麼話。

  我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沒說誰的壞話吧?我說了你的壞話沒有?」

  我說:「你沒說,你沒說。」

  他說:「那就好,沒說誰的什麼壞話就好。」他熄了燈躺下去說:「是的,我想起來了,我什麼都沒說。

  我說了什麼?什麼也沒說。」

  第二天我們去華源縣,殷局長也陪著去了。車上馬廳長問起華源縣血吸蟲病的情況,殷局長說:「發病率這幾年都保持在百分之四點一二,再降下去也難。原來在施廳長手裡是百分之五點三三,你上來那麼一抓,降下去一個多百分點。容易嗎?」又搖搖頭,「容易嗎?不容易啊!」

  馬廳長說:「要降到百分之三以下我就睡得著覺了,再降一個兩個百分點,有信心沒有?」殷局長說:「廳裡支持就有信心。」馬廳長說:「明年再撥二十萬給你,專門攻華源縣,錢沒到位是我的事,攻不下來是你的事,攻下來了我對部裡省裡也有個交待。」殷局

  長說:「堅決完成任務,給一年時間吧。」又說:「聽說香港給省裡捐了幾台車,能不能照顧一下我們湖區?就說治血吸蟲吧,走村串戶的,拿腿走畢竟慢啊!都跟不上改革大好形勢的步伐了,心裡著急!」馬廳長說:「豐源縣已經開口了,這幾台沒到位的車,全省百多個縣,你說給誰吧!」殷局長說:「豐源縣他一個縣也敢開口?我們一個地區都是麻著膽子開的口。一個地區的工作重要呢,還是一個縣重要?馬廳長你說吧!」馬廳長說:「說起來還是你們的層次要高一些。」殷局長說:「正是這個話。」馬廳長說:「你殷江宏這張嘴,就沒虧過理!打個報告上來試試!」

  下午聽華源縣衛生局彙報,當天回到安南市。吃了晚飯馬廳長到地區衛校去演講,這是昨天就安排好了的。馬廳長本來說免了,殷局長說:「衛校的同志聽說馬廳長來了,非要我開了這個口。您在這個份上,辛苦一下也實在是沒有辦法的,不然那些學生不空歡喜一場?他們都想見您呢!」丁小槐說:「馬廳長您讓他們錯過了這次機會,他們損失就太慘重了。」馬廳長說:「我到衛校去?」殷局長馬上說:「教育局魏局長也會來的。」馬廳長沉吟了一下,殷局長說:「我盡可能把地區管文教衛的譚專員也請來。」馬廳長就答應了。

  我知道圈子裡要講對等原則,沒想到馬廳長也這麼講究。

  到了衛校門口,魏局長還有衛校校長和書記都在口門等著。魏局長和馬廳長握手說:「譚專員他已經進去了。」馬廳長先介紹了我說:「北京中醫學院的研究生呢。」又介紹了丁小槐,都握了手。馬廳長總是這樣向別人介紹我,慢慢地我也聽出一點意思來了,這是在抬高誰呢?本來以為馬廳長點名把我留下,總有點什麼特別的意思,等了這麼久也不見那點意思出來,想來想去,那點意思就是這點意思了。馬廳長到了禮堂門口,譚專員迎上來說:「老馬,好幾年不見了。」又說:「本來想聽你演講,但臨時有個會,我可能就早點去了。」馬廳長說:「忙你的,忙你的。」馬廳長一進禮堂,校長就帶頭鼓掌,一行人在掌聲中到臺上坐下。

  我看臺下一張張臉那麼仰著,都是些女孩子,一個個拿著筆記本準備記錄。

  校長作了介紹,馬廳長開始講話:「這次到這裡來,是專門來看望大家的。

  我講兩點,第一,作為一個醫務工作者,從事的是一項神聖的事業,最重要的品質是職業道德。首先對病人要有仁愛之心,孔子說,仁者愛人……第二,要有高超的技術水準。人是最高的價值,人不是試驗品。別的錯誤可以挽回,生命的錯誤那是無法挽回的……」馬廳長伸手到鍍金煙盒中去摸煙,沒有煙了,就把煙紙抽了出來,捏成了一團。丁小槐馬上站起來,走到馬廳長身後,一隻手從馬廳長支著的胳膊下面慢慢伸進去,摸到了煙盒,又從提包裡拿出一盒煙,撕開封口,把煙裝進煙盒,從馬廳長腋下輕輕送了上去。馬廳長摸到煙盒,抽出一支煙,又想去摸打火機,丁小槐飛快地把打火機抓到手裡,把煙點燃了,動作之靈敏令人驚歎。

  我看看丁小槐心裡好笑:「真的是只少插一支尾巴了。」

  我想起了以前看過的一篇散文《狗的造型》,讚美狗對主人的忠誠,作者沒有講那座狗的雕像在造型時是怎麼處理那條尾巴的。作者沒說我也很難想像,處理得不好就會失去太多的生動。雕像畢竟只是雕像,看看丁小槐那只手從腋下慢慢插進去的動作,這是人的造型,實在是太生動了,恐怕任何雕塑家都很難傳其風神。原來,這個世界上除了「豬人」還有「狗人」啊!馬廳長講了一個多小時,丁小槐好多次帶頭鼓掌,每次鼓掌的時機跟豐源縣那次演講一模一樣,這傢伙真是的把馬廳長摸透了,可不能小看了他。

  馬廳長講完,校長問我:「你也講幾句?」

  我說:「我就算了。」丁小槐主動說:「那我就講幾句。」把話筒移到自己跟前,激昂地說:「馬廳長剛才講的話很重要,對我們每個人來說都是難得的經歷,受益終身。馬廳長不但學問高深,夠我們學一輩子的,而且人品高尚,在做人的方面也夠我們學一輩子的……」丁小槐和馬廳長在一個講臺上講話,在廳裡根本不可能,可出來就有了機會,他抓住了這個機會。人得會來事才行啊,要有勇氣,怕什麼怕?丁小槐講了十多分鐘,我都有點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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