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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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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飛連忙欠身道謝,接過信,是西安來的。於是笑眉歡眼地對李鄉長說:「你在這聊會兒,我先回去了。」 費飛轉身要走,卻聽女人在背後說:「怎麼說走就走了呢?來,費老師,你扶我進屋,日頭耀得我直眼暈。」 費飛猶疑了下,看看李鄉長。但見女人手伸過來,也只好壯膽貼身上去,扶她進屋,攙她上了炕。李鄉長跟隨進門。 「好了,」女人說,「我得睡會兒。」 「我也得走。」李鄉長頗尷尬地說。 女人沒應聲。 費飛轉身出門,有意識地在飯館門外站了一小會兒。回頭看,只見李鄉長一手捂著臉,從裡面悻悻地走出來。費飛慌忙隱身在街道的人叢裡。他猜想,一定是出了什麼事,或者李鄉長是讓王佳梅趕出來的。 20 費飛這時候方看見大街上人頭攢動。哦,今天又到了集會的日子。他在目睹李鄉長的那一幕後,一跨步,即刻湮沒在人流之中。回到自己的窯裡,洗罷手,坐在桌前,打開了妻子劉曉君的來信。妻子向他通知三個方面的情況。信中寫道: ……其一,毛主席到河北河南山東視察調查研究,發現農村農民中蘊藏著極大的社會主義積極性。在山東視察時,當山東有關方面負責人向毛主席報告,他們高額豐產田原計劃畝產二萬斤,現在要爭取四萬斤。毛主席聽了很高興,說道:'好,不幹就不幹,一干就幹大的。'毛主席的話很鼓舞人心,不知道你所在的村子搞高產田了沒有?種莊稼這事情即使你幹不了也可以向他們講一講,不能像小腳老太婆裹足不前。現在有的地方在毛主席的講話鼓舞下,開始向畝產二十萬斤糧食挺進。形勢急人又逼人。其二,國民黨在臺灣又蠢蠢欲動。最近不斷地向大陸派遣特務,他們一般來說先將特務空投到山區和偏僻無人的地方。據說像鍋山地處山區的邊緣地帶,很可能成為美蔣特務空投的重要目標。你外出調查採訪,應該睜大眼睛高度警惕,發現情況及時向有關部門反映。其三,這也是我要向你講的最重要的一條。最近省裡領導的同志過問了我們作家大院的工作,指示我們,寫小說詩歌也要放衛星。領導同志特別詢問到你最近創作的情況,我回答說,《鍋山風雲》年底以前基本可以完稿。領導同志聽了以後很高興,指示說,'費飛同志是個很有才氣的作家。憑他的才氣,為何不加把勁在三個月之內完成呢?挑燈夜戰不好嗎?他寫作的條件怎麼樣?如果有困難,地方部門可以派專人來協助,解決他的困難,讓他一心一意的搞寫作。《鍋山風雲》這樣的好作品應該儘快地寫,作為建國十周年的獻禮,儘快地給毛主席和黨中央拿出來,給人民拿出來。'我當即代表文聯機關黨組向領導同志做了保證,保證在三個月以內拿出作品。我這裡先給你通個氣,你要有充分的精神準備,說不定近日有關部門很快就會派人找到你,當面和你商量寫作的問題。總之,現在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你一個人身上,領導關注你,人民期待你。這種莫大的榮譽不是每個人都能得到的。你想想,當前國家形勢這麼好,大院的右派們一個個都站在一邊無事可做。你不做出成績,豈不是窩囊廢一個嗎?你好好想一想吧…… 妻子寫到「窩囊廢」三個字。因「廢」與「費」同音,費飛對此一向是極忌諱的。不過讀罷妻子的來信,還是感到心裡湧起一陣陣的熱浪。要知道,這是幾個月來妻子給他的幾十封來信中唯一沒有指責他的來信了,他能不感動嗎?他很感動,相當感動。 ——而且,信裡面對他充滿了信任和鼓勵的意思。在當時條件下,這種信任不要說是對於費飛,對任何一個知識份子都是難得的機會。正如劉曉君所言,是一種榮譽。 費飛忽然間覺得心竅大開,靈感泉湧。他拿起鋼筆,不大一會兒寫滿了五大張紙,眼看一篇三個月完成「鴻篇巨制」的寫作大綱就要大功告成。可就在這時,有人「當、當、當……」拍響了他的門鍤。聲音不大,卻像來自另外的世界。這意外的敲門聲使沉醉于寫作中的費飛大吃一驚,恍然中蘇醒過來,朝門外喊:「誰?」 「我,是我,」來人說,「楊文儀,雙河鎮的楊文儀。」 「……等會兒,」費飛無奈,但仍忍著不快,「你等、等一會兒,我這就來了!」 門外人並沒因為費飛已經應答而不再敲門,而是聽到裡面有人應答後,反而一聲比一聲更加急迫了。費飛在嗒嗒的敲門聲中慌忙收拾起了稿紙,走過去開窯門。果然,楊文儀今日新襪新鞋素身潔面,衣冠楚楚地立在窯門外面。 「啊,進來,進來!」費飛立即換了微笑,喚他,「快進來,這一時還好嗎?」 楊文儀只作歡喜態並不答言,低頭進門。木凳坐定,一雙眼睛像賊一樣開始在桌上桌下,以及他屋子的四下角落裡溜睃,像是尋找什麼。費飛忽然記起,多日以前,在雙河鎮的飯桌上曾順口邀請過他,要他來鍋山鎮喝酒。不想一句客套話,他竟真的來了。但作為費飛這樣的身份,也不至於見面就談喝酒。所以順口又問他一句:「怎麼樣,這陣子怎麼樣?過得可好?」 楊文儀點了點頭,揚起他那張已經被酒精浸泡的感覺麻木的臉面,心不在焉地說道:「如今的日子,兌整兌整……兌整的能過就成,見一個日頭三碗湯,分啥孬好。」 從楊文儀帶答不答的語氣裡,費飛立刻聞到了一股異常的味道。即,他不是閒聊來的,他的目標是酒。只有有了酒,他說話的興趣才能夠提起來。但費飛此時的興趣不在喝酒。費飛的想法是,儘快地打發他走人,以便趕快埋頭寫完抽屜裡的小說大綱。所以,他毅然決然地去了田發河的飯館,要田發河給他收拾羊雜碎下酒,田發河詢問他,這是請誰。費飛說是雙河鎮的楊文儀。田發河一聽是他,拉下臉來,冷淡地說:「費老師,乃是個酒瘋子,拿你這身份不該搭理他!」 「老田同志,」費飛說,「我有我的打算。再說他是個烈士家屬,我們還是應該善待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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