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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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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飛一路打問,摸到河西岸坡上的一家院落。坍塌的土牆和破敗的院落使他不用敲門便直接望見了主人,一個胖大邋遢的婆娘。費飛心想,她可能就是楊文儀的女人。 她在窯門前喂雞,嘴裡咕咕地叫著。費飛一面招手一面笑眯眯地向那婆娘走近,向她打問。費飛感到奇怪的是,像他這樣體面的人物的到來,婆娘沒有表現出像她這種身份的婦女應該表現出的驚喜的樣子,只是歪著頭,反問他:「尋他?啥事?你尋他有啥事嗎?」 費飛正欲說明自己的來意,這時一隻瘦骨嶙峋的老母豬從院角落沖過來,搶吃地面婆娘撒給雞的糧食。婆娘憤怒了,揀起一根棍子追打母豬。母豬兜圈子滿院跑,趕得雞群像炸了營似的四下亂飛,扇起地面上的塵土,此情此景,像是在經歷一場即興表演的喜劇。婆娘也顧不得費飛許多,反嫌他在礙事,又冷又倔地說:「在飯館裡喝馬尿呢!」 費飛點點頭,客氣地說:「那好,你忙,我走了。」 背後的婆娘只顧和淘氣的家畜作鬥爭了,沒應答他,任他尷尬地出了院子。 費飛下了坡又返回鎮子裡,繞過躺在街道上的黃牛,到了飯館門外。費飛探頭一看,裡面空無一人,不像在開張。費飛在涼棚下立住。涼棚下歇著幾個閒人,他們有人躺在竹椅上叼著煙袋悠悠地吸煙,有人低頭剪腳指甲。也許這裡是山裡與山外的交通要道,見的人多了,對費飛的到來並不在意。 不遠處,在引水渠那裡有一位中等個兒,身板瘦弱衣著破爛的窮漢,脫了鞋洗腳。他一面洗一面用極其下流的地方話與旁邊的槌衣婦對口笑駡,罵得俏皮有趣。此時的費飛已經基本上懂了他們所罵的內容,立一旁含笑聆聽。窮漢洗完腳穿上鞋,費飛忽然發現,他穿的鞋居然不是原配的對兒,一隻黑布面一隻藍布面,像是從破爛堆裡揀來湊齊的。 費飛轉身走了幾步,到涼棚下彎下腰向吸煙的漢子打聽。 「那不是你要找的楊文儀!」漢子用煙鍋指著渠邊走來的洗腳窮漢,喊叫說:「文儀!文儀!快來快來,有人找你,給你送酒喝來了!」 叫文儀的窮漢嘿嘿笑著,一步一顛地走來,一邊說:「誰找我?誰沒繃的弦(閑)了,找我弄啥!」 費飛沒待他走近,微笑著說道:「是我找你。剛才到你家裡,說你在這裡。」 「我這人從不亂跑。」楊文儀說。 楊文儀生得清瘦,有幾分的文氣。他很客氣地伸出手,與費飛握了握,正欲說話,卻見一股大風攜帶著黃塵由大街的東頭刮了過來。有人喊叫道:「雨來了!雨來了!」 涼棚下閒聊的人們見狀,忙收拾起坐椅板凳,一起鑽進了飯館。緊隨其後,巴掌大的雨點劈里啪啦落了下來,拍打著街面和頭頂的廈屋。費飛和楊文儀也慌忙躲進館子裡。回頭再看街面上,剛才與楊文儀罵仗的洗衣婦將衣簸籮頂在頭頂上,咿呀呀地尖叫著從街面上狂奔而過。飯館裡有人朝她的背影喊,取笑她道:「夾緊,夾緊!」 女人仍不忘回頭罵一句。罵聲立刻招來飯館裡的閒人一片更加猥褻的笑聲。 「狗日的老天,不讓人有一刻的晴亮!」楊文儀一面罵,一面讓費飛入座。 「坐,同坐。」費飛欠身坐下,和藹地說,「我是照你愛人的吩咐,找到這裡來的。」 楊文儀嬉笑著,對面坐了。費飛拉開架勢說道:「甭看你們鎮子不大,找個人還挺不易的呢!」 「那是,那是……」 「我是從省城上下來的,瞭解你哥楊文華烈士的情況。」 「知道,知道,只要公家人一來,就這事。」 坐下來的楊文儀對答了幾句馬上便有些神不守舍了。他伸長著脖頸,往裡看了又往外看,似乎要找什麼人。費飛不再說話,等候他一時,不明白他到底要幹什麼。這時,飯館裡的閒人也都坐穩了,安靜了下來。大家的目光落在他和楊文儀臉上,看著他們二人。 楊文儀沒什麼事要做,只是他猴子的屁股坐不穩,這樣幹坐著著急,嘴唇時不時神經質地抽搐著。費飛目睹著他,突然想起來他是個酒鬼。費飛偷偷一笑。只不言他瞭解這種人,曉得對付的辦法,遇到這樣的環境和雨天,費飛自個兒也想抿兩口。於是他招呼來飯館的老闆,拿出鈔票,慷而慨之地吩咐道:「有酒嗎?來一壺。」 「啊呀,」楊文儀驚喜地叫道,「這哪成,這哪成,你遠道而來……」 楊文儀忙不迭地伸出一隻手遮攔他,另一隻手在自己胸口亂摸,佯裝出要付錢的樣子,不好意思地說。 費飛說著,給女人倒了杯熱水,坐了過去,隔著褲子給女人揉小腿肚子,打趣她說:「哎呀,我以為你真的就是妖精,能穿牆破壁呢!」 女人落下淚來。淚水吧噠吧噠地落在拿杯子的手背上。 「你這是?……」費飛吃驚地問她。 「不要你問。」女人小聲說,一面依偎近他。 女人終了還是告訴他。她已經明言,不要李鄉長再到她屋裡去看她了。可以說,她始終就沒有喜歡過他。 抽煙袋的人在一旁嘿嘿地笑了,說他道:「看看,我說今天你老楊的好運氣來了不是?'出門跌個前爬爬,拾了一個錢夾夾。'心裡美不美?嘿,美死你了!再甭客氣了,公家人既然叫你喝,你就甭推諉了。延遲了這麼多的日子還不快給肚裡的饞蟲子澆上點饞水兒滋潤滋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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