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在紙裡的火(65)

六五

　　「他肯定以為自己拉了一個變態男。」杜曉東說。

　　順便說一下，在這次暗訪結束差不多一個月之後，還有些同事會拿這件事跟杜曉東開玩笑：「你的子宮好點了嗎？」

　　接下來進行的是第三步：查詢柳桂玲的行醫資格。蕭原說，他原本就覺得那些「專家大夫」有問題，經過兩次暗訪，他更覺得他們面目可疑。

　　於薇又一次幫了忙。她從醫學院的幾個老師那裡打聽到的消息說，柳桂玲以前的確是個醫生，但幾年前她曾經被認定應對一起醫療事故負責而被吊銷了行醫執照，此後一直未能恢復。

　　蕭原隨後又讓徐智慧去衛生局查證。徐智慧證實了這個消息。她說，據瞭解，柳桂玲以前是西醫，並不懂得中醫診療方法，所以，她所謂的把脈不過是騙人的把戲。她還順便查證了那家醫院裡另外幾個「專家大夫」的身份，發現至少有4名所謂的醫生來歷可疑。

　　第四步：化驗那家醫院開出的藥丸配方。蕭原說，他想看看那些昂貴的藥丸到底有何神秘之處。

　　要完成這個任務過程並不複雜，但它需要一筆數目不小的經費。在蕭原請示周自恒之後，他獲得了這筆錢。接下來，他所要做的非常簡單：讓杜曉東恢復男人本色去醫院取藥，然後送去化驗。

　　結果令人驚訝：那個醫院宣稱對不孕不育症「療效極佳」的中藥，與一種保胎丸的配方出奇一致，只是它的價格比那種保胎丸高出了將近二十倍。

　　杜曉東還找到了一個醫學界的專家。那個專家早就厭煩了在電視上滾動播出的那條廣告。他在杜曉東的勸說下表示願意站出來公開表態。他說，根據那樣的配方配製出的中成藥，對於治療不孕不育症不一定有效，至少在嚴格的臨床實驗中還沒能夠證明它的療效。

　　最後一步：正面採訪那個醫院的院長。蕭原說，掌握了足夠的證據之後，報社仍然應該給那個院長一個說話的機會。

　　執行這個任務的仍然是杜曉東。他找到了醫院院長，亮明身份後，象徵性地問了幾個問題。當然，那個院長並不承認自己犯了錯，他言之鑿鑿地宣稱他們的大夫是一流的，治療水準是一流的，藥品療效也是一流的……總之，他們的一切都是一流的，而那些患者對此的質疑是沒有根據的，也可能是受他們的競爭對手的指使才這麼幹的。

　　到這裡，採訪階段就已經宣告完成了。當蕭原把杜曉東等人撰寫的報導彙集起來之後，又把它們分成了三個版的內容，並且給它們擬了一個總標題：《揭開「當代女媧」內幕》。

　　就在這三個版面放在周自恒的辦公桌上等待他簽字，然後就可以付印的時候，那個醫院的院長不顧報社前臺值班人員的攔截，徑直闖進了周自恒的辦公室。事後我才知道，一個廣告部的業務員從一個記者口中打聽到這篇報導即將刊發的消息之後，立即打電話通知了那個醫院院長——那是他的客戶之一。

　　醫院院長是來打「招呼」的。他對周自恒說，雖然他們前期投放在本報的廣告已經全部刊登完畢，但他將在下半年繼續投放至少100萬元廣告費。他還說，這樣做的目的，只是希望周總高抬貴手。

　　周自恒連考慮都沒有考慮就拒絕了。不僅如此，他還很不禮貌地讓前臺人員過來幫他「送客」。後來，他還把那個向醫院方面通風報信的廣告業務員開除了。我知道為什麼——在此之前，周自恒已經看完了杜曉東的那段錄影片。他哈哈大笑，然後鼓勵蕭原繼續幹下去，他說：「幹得好，很精彩，這樣的報導不怕沒有票房。」

　　結果是：醫院院長不但沒有得逞，還給周自恒提供了一個證明他「勇於抵制不良廣告」的素材。在那篇報導刊發並引發了強烈的社會反響之後，那個網站派人來請周自恒與網友線上聊天。周自恒接受了這個邀請，在與網友聊天的過程中，他談到了他拒絕廣告費的這個小故事，他還義正辭嚴地說：「誰傷害老百姓的利益，就是我周某人和《北方時報》的敵人。」

　　就這樣，蕭原完成了他當初對周自恒許下的承諾——在那個月底，《北方時報》在「都市報影響力排行榜」上的投票數一路攀升，超過排在第二名的《都市早報》至少兩萬票。

　　在隨後召開的關於此次報導的表彰會上，周自恒毫不掩飾自己對蕭原的欣賞。他又一次對自己選擇蕭原擔任社會新聞部主任的決定表示了讚賞。他說：「周總什麼時候選錯過人？」

　　也許是突然注意到了在台下坐著的崔哲，周自恒緊接著又補充了一句話：「當然，周總有時候難免也會有看走眼的時候，畢竟周總也是普通人嘛。」

　　說完這句話之後，周自恒呵呵地笑了，台下的人們也都附和地笑了起來。這時候，我注意到，蕭原的臉上仍然保持著那種淡淡的表情。

　　第十六章敲詐者

　　當他闖進那間小屋時，恰好看見崔哲正在和一名「性工作者」幹那種事情，於是他迅速掏出了早已準備好的相機。

　　在蕭原上任之後的那一系列重要舉動中，我始終在充當一個忠實的觀眾，並且一直表現得非常投入。你可能會發現，在這個故事裡，我幾乎把蕭原描述成了一個「月亮上來的人」。但我的本意並不是想這樣，我只是想告訴你一個與眾不同的人和他所做的那些與眾不同的事情。

　　如果讓我來形容他的與眾不同，我也許會選擇獨立、從容、睿智、堅定、忍耐或者別的諸如此類的詞語……不管我怎樣形容，總之我欣賞他。如果我欣賞一個人，那麼我會毫不吝嗇地把我的讚美獻給他，就這麼簡單。

　　當然，如果我仔細想的話，我還是能夠想起關於蕭原的另外一些事情。在他的眼睛裡，那種堅定的光芒曾經熄滅過一次。僅僅是那一次。

　　我有一個小嗜好，就是收藏一些小工藝品。我希望這個小嗜好能夠說明我是一個身份卑微卻還懂得審美的人。每當我在街邊的小店裡看見那些製作精美的小工藝品時，都會停下腳步，如果我當時帶著足夠的錢，也許我還會把它買下來。當然，我的錢包只允許我收藏一些看上去不錯卻很便宜的小東西。

　　有一天，我去蕭原的辦公室裡把當天的值班日記交給他審閱的時候，發現他的辦公桌上擺著一個工藝品包裝盒，它的表面印著一隻水晶沙漏。從圖案上看，它小巧玲瓏，晶瑩剔透，是我喜歡的那種類型。我相信我的眼神裡透出了對這個小東西的濃厚興趣，而蕭原也發現了這一點，於是他把它送給了我。

　　當我迫不及待地把水晶沙漏從包裝盒裡拿出來之後，還來不及欣賞它，我又發現了一個秘密：在盒子裡面，還有一個厚厚的信封。

　　我心裡一動，迅速轉過身去關上了主任辦公室的門，又回過頭來問蕭原：「這個沙漏是誰送的？」

　　「一個朋友，有什麼問題嗎？」蕭原說，莫名其妙的樣子。

　　「是什麼朋友給你送這些東西？」我把信封取出來遞給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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