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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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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肖彤:「你為什麼不讓他(打來電話的人)在電話裡告訴你這幾個字怎麼寫?」 「那多丟人呀!」肖彤說。 「『聚』字不會寫,『烯』字也不會寫,『乙』字總該會寫吧?」 「我不知道是『已經』的『已』,還是『甲乙』的『乙』。」肖彤不好意思地笑了。 呵呵,關於肖彤的軼事我就介紹到這裡,如果我和你都有足夠的時間,我會讓你因為她的那些小錯誤笑起來沒完。但是,接下來我有更要緊的事情要交待。在接下來發生的那件事裡,肖彤成為了一個真正的弱者,她有足夠的理由抱怨老天不公。無論我對她是否抱有好感,在那個時候我都必須同情她。我相信你也會有同感。 那一次,肖彤下樓接待的是一個30多歲的男人。根據肖彤事後的講述,那個看上去有些神經質的男人先是對本報進行了一番恭維,然後又對她的長相和氣質進行了一番恭維,當他發現已經沒有什麼好恭維的時候,就開始給她講故事。 他說,他花了7年時間搞了一項「發明」,為此他丟了工作並使妻子離開了他。但他對這些並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有一件事:他的「發明」有沒有人懂得欣賞。 他說,這項「發明」如果推廣開來,必將帶來一場新的「技術革命」,必定「利國利民」甚至「利於全世界」,每年至少能為國家節省十幾億甚至幾十億元的能源開支。但問題是,世界並不像他想像的那樣到處都有長著慧眼的「伯樂」。在他找過的有關部門裡,沒有人發現這項「發明」的價值,甚至沒有人願意花時間去發現它的價值。當然,專利局也並沒有對他的專利申請表現出興趣。 他說,如果這項「發明」沒有獲得推廣,那麼他7年的努力就白費了。更令他感到痛心的是,他將為此損失一個獲得「諾貝爾獎」的機會。如果他的夢想破滅,他的一生也就因此而沒有價值了。所以,他希望報社有遠大的目光,能夠充當那個「伯樂」,用至少一個版面來宣傳他和他的「發明」,使他達成這個目標。 他還說,報社如果這樣做了,一定會被載入史冊。 儘管這個男人越說越激動,但是在報社裡,這個故事真的沒有什麼新意。我曾經接待過另一個「發明家」。那是一個自稱能用自己「發明」的新技術使水變油的傢伙。他拿出了一疊專利文件(後來證明那是他偽造的)企圖說服我對他的「發明」充滿興趣,進而去說服記者採訪他。我裝著歡欣鼓舞的樣子把他送走之後,就再也沒有把他所說的當真對待,也沒有記者對這個故事感興趣。 後來,那個傢伙去了另一個報社繼續遊說。他成功了。那個報社用了一個整版的篇幅熱情洋溢地為他的「發明」歡呼。那個傢伙後來在城鄉接合部的一個公共浴室裡吸食白粉的時候被員警當場抓獲。在他向員警交代他的「發明」只是用來騙錢以保證他買白粉的支出之後,那個報社不得不又用了一個整版的篇幅來介紹這個騙局。當然,之前那篇熱情洋溢的文章在後一篇報導中隻字未提。 我起初認為,肖彤所面對的「發明家」也極有可能是個騙子。但事實上他並不是一個騙子,卻比騙子更可怕。 肖彤後來告訴我,在聽那個「發明家」講故事的時候,她表現出了不耐煩,並且在他準備詳細闡述他的「發明」之前,就屢次試圖打斷他以便趕快離開。 「發明家」大概覺察到了她的不耐煩,他接著說,如果這項發明不能被推廣,那麼他就會後悔來到這個世上。這個世界讓他傷透了心,他應該去另一個真正懂得「尊重人才」和「尊重創造性」的世界裡尋找他的價值和尊嚴。 後來回想起這句話時,我認為它已經透露出了一個危險的信號。根據我的判斷,「發明家」的精神狀況有些問題。(事後證明我的判斷是正確的,他是一個偏執型精神病人。)但是,當時我並不在場,不能在那件危險的事情發生之前就對肖彤提出警告。 事實上,肖彤在聽到那些話時並不為之所動。她急於躲開那個看上去有些癲狂的男人,於是很不客氣地對他說:「那你就去那個世界裡尋找吧。」 接著她站起來準備離開,接著那個「發明家」翻臉了。他上前一步,從背後用左手勒住肖彤的脖子,另一隻手從口袋裡掏出一把水果刀,拽著她來到了一樓大廳,大聲吼叫著要求見報社領導。 4個保安企圖從背後悄悄靠近他時,被他揮舞著水果刀喝止了。他說,如果報社不答應報導他的「發明成果」,他就會割開這個女人的喉嚨。 有個當時在場的保安後來對我說,肖彤當即嚇哭了,淚水沖亂了她臉上的妝,她的容貌立即變成了一張大花臉。如果不是在那個傢伙的脅持下被迫保持著站姿,她早已經癱倒在地上了。 保安們開始時不知所措,接著就有人冷靜下來打電話把這件事報告給了保安隊長。 保安隊長出現後,企圖用恐嚇的方法使對方放下屠刀。但他失敗了,「發明家」對他所說的那些嚴重後果無動於衷。他只好打電話報警,隨後又打電話把這件事告訴周自恒。 我聽到消息後趕到一樓大廳的時候,員警還沒有趕來,但現場已經聚集了許多人。那個精神近於崩潰但氣焰仍然囂張的「發明家」被圍在人群之中。他臉上泛紅,氣喘吁吁,顯得非常興奮。我想,這大概是因為他喜歡這種被眾人關注的感覺。 他揮動著水果刀,大聲問道:「這裡誰說話算數?」 沒有人回答這個問題。肖彤被勒得幾乎喘不過氣來。我看見她張開嘴大口吸氣,用乞求的眼神在人群裡尋找著什麼。她大概是在尋找那個可以使自己脫離險境的人。 我看到周自恒站在人群裡,與保安隊長商量著什麼。從他緊鎖的眉頭來看,他們並沒有找到使「發明家」就範的有效辦法。也許是那個老太太墜樓的事件在他心裡留有餘悸,才使他舉棋不定。 我沒能在人群中找到崔哲。後來我才知道,他當時並不在報社,也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他的手機關機了。 韓振東就在現場。但是,每一次當崔哲面臨困境的時候都會挺身而出的韓振東,這一次表現出了無動於衷。他是一個事不關已的旁觀者,縮著脖子,躲在人群後面。 我後來回想起來,儘管只過了大約10分鐘的時間,但那足以令人感到窒息。 「發明家」脅持著肖彤,不斷地向周圍的人們問道:「這裡誰說話算數?」 儘管「發明家」一遍又一遍地問,卻一直沒有人回答這個問題。在這段時間裡,因為找不到可以對話的人,「發明家」的耐心似乎慢慢消失了。他的眼睛緩緩掃過四周的人們,猶豫了一下,然後舉起水果刀,把刀刃對準了肖彤的脖子。 圍在四周的人們像是收到了某種指令,集體退後了一步,早已精疲力竭的肖彤再一次大聲哭叫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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