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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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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可以,當然可以,我願意領你們去。"男人說。 "不用了,你還是守你的店吧。你只要告訴我們路線就行了。"女同學依然很冷。 "我沒事的,有我領你們去,就一定能在天黑前趕到。"男人求助似地看著我,我讀懂了他眼神裡的期待。 我說:"如果不妨礙你做生意,那我們就先謝謝你了。" "不妨礙,不妨礙。我們馬上出發。哦,對了,你們等等,我拿點東西。"男人興奮地跑到里間,一會出來,手上多了個黑色挎包。 後來才知道,那個黑色挎包裡滿滿的全是男人的手稿。 二十五歲那年,男人結束了異鄉漂泊的打工生活,回家鄉開了家雜貨店。也是從那一年,男人開始將他瑣碎的生活以及他的讀書心得定格成方塊字,他渴望哪一天坐在店鋪裡,捧讀的是屬於自己的文字。那個時候,他說:"陽光透過窗簾,擠進門縫,暖暖地照著我和印有我陶小虎名字的書。那個時候,我的太太,一個和我一樣喜歡寫字的美麗女人就在我的身邊,在那一圈一圈的光影裡,輕盈地走動。我相信,我的生命必將因此煥出七彩的光華,我的人生也必將因此以'無憾'收筆。" 一眨眼就是十年,潮漲潮落,季節的風不斷刷新生活的景致,但男人的雜貨店卻始終沒有太大的變化,依舊只是賣些日用品和旅遊商品;男人的文字也沒有半個躋身於浩如煙海的書刊之中,他捧讀的依舊是那些熟悉又陌生的作者的文字;男人身邊更是連半點女人的馨香都沒有。希望與陽光同時升起,清冷與黑夜同時降臨。但是,他依然固守在他的理想陣營,亦如固守著他那零亂的雜貨店,一同固守的還有他想娶個喜歡寫字的女人為妻的夢想。 他說:"你們不會笑話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吧?" "不會,不會,怎麼會呢?!"女同學一邊說,一邊笑彎了腰。 我瞪了女同學一眼,轉頭對男人說:"有夢,人生就美,不是嗎?" "你覺得我能夠實現我的夢想嗎?"男人很嚴肅地看著我問,他的嚴肅讓我突然覺得好沉重,那份沉重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實現夢想?如果是切合實際的夢想,應該能夠實現吧。"女同學搶先回答。 "我知道,癩蛤蟆休想吃到天鵝肉。可是,我除了天鵝肉,還真就不想吃其他任何肉!" 躺在那個飄著桂花馨香的小村旅店,翻閱男人十年來積累的手稿,我的胸腔被什麼塞得滿滿的。 男人與我們分別的時候,其實是想將手稿交給我的女同學的,他希望作為專業作家的她能夠給點意見。但女同學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她說:"我又不是編輯,我看了也沒用。再說了,我自己的事都忙不過來,哪有時間看你的東西,你還是拿回去,好好收藏起來,將來留給你兒子或是你到老了的時候,坐在太陽底下,慢慢翻看吧。" 我看見男人的眼睛裡有什麼東西很快地黯淡下去,整個人恍如一朵盛開得很嬌豔的鮮花突然間蔫了。我感覺心裡某個柔軟的地方被掐了一下,酸疼酸疼的。 我說:"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讀讀,我相信這些文字是值得一看的。" "真的嗎?你真的願意讀讀?你真的相信我的文字?"他看著我,眼睛又閃閃發光了,仿佛加足了油的燈光。 我點頭,微笑著使勁地點頭。雙手接過男人鄭重遞給我的手稿的那一瞬,有什麼熱熱的東西掉在我的手上。男人迅速地別過頭去,說話的時候不敢看我,他說:"我的稿子裡有聯繫方式,你記得聯繫我,記得,一定要記得,我等你。"說完,快步走出了某某村的旅店,他離去得很急,好像怕誰會拽住他不讓走一樣。 糟了,他的包忘了拿。女同學突然叫起來。 我趕緊拎著那個碩大無比的黑色挎包追出去。在旅店拐角處,我看見男人靠在牆上放聲大哭。他哭得非常放肆非常盡興非常痛快,鼻涕眼淚在臉上縱橫交錯,撕裂麻布般怪異的哭聲穿越傍晚的清涼,直逼蒼穹,我似乎聽到了遠遠近近長長短短的共鳴。其時,夕陽正一點一點極緩慢極緩慢地沉落,仿佛懷著無限的心事,有著無限的不舍。男人矮胖的身影在如血的殘陽裡,顯出某種特別的悲壯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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