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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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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暫住證為什麼不隨身帶著?」員警問他。 張士心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了一句讓幾個員警都不寒而慄的話:「警官,請把你的身份證給我看看。」 幾個員警面面相覷,笑了。他們覺得太可笑了。這個毛頭小子竟然會反過來查驗員警的身份證。 一個員警把自己的警官證遞了過來。士心看都沒看就搖了搖頭。 「我說的是身份證。你們都給我看看。」他說。 沒有一個員警隨身帶著身份證。張士心把自己的身份證遞給那個胖員警,淡淡地說:「我帶著了。」然後他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態看著幾個員警,笑了笑,說:「暫住證那麼大,怎麼可能時時刻刻帶在身邊?就算平常為了應付你們而帶在身邊,在特殊情況下也可能忘掉啊!今天我出來找人,我從大興一路跑到這裡,出門的時候忘記了帶暫住證,就是這樣。」 但他很快就後悔了,員警沒收了他的身份證。 幾個員警互相看了看。他們已經相信了這個年輕人;但是在感情和尊嚴上他們不願意相信他。所以那個胖員警毫不猶豫地走過來,扭過士心的胳膊,給他戴上了手銬。士心掙扎了半天,他的力氣太小了,根本不是員警的對手,只好乖乖地戴上了手銬。他知道,如果再這樣固執下去,自己面臨的可能不僅僅是一場羞辱。 他進了采沙場,混在一群衣衫襤褸的漢子們中間汗流浹背地在太陽底下采沙子。因為他身上的錢不夠給自己買一張回家的火車票,所以員警就把他送進了采沙場。在這裡,他將經過很多天的勞動,然後用勞動的收入換來一張把自己遣返回家的火車票。 真是滑稽!他這樣想。但是經過了很多事情之後,士心已經學會了隨遇而安,他知道現在就算喊破了嗓子也沒什麼用,所以儘管他內心充滿著憤怒,但依然一點一點地鏟著沙子,然後費力地把沙子裝車運走。他像一台機器一樣地忙碌了很多天,晚上就和那些人擠在臨時搭建的工棚裡睡覺。狹小的工棚裡彌漫著腳味兒汗味兒屁味兒和說不上來的味道,他一點困意也沒有,翻來覆去睡不著,心裡直掛念著金花母子,還有自己的工作。 已經很多天了,他不知道金花和乒乓現在怎麼樣了;也不知道自己突然消失很多天之後工作還能不能保住。其實他幾乎很肯定地告訴自己,工作是絕對保不住的了。他更擔心的是,在這裡勞動一陣子之後,他就將被送上火車遣返回家,回到家裡他依然必須立刻返回北京。想什麼都是白想,所以他乾脆不想了,就在那些漢子們的腳味兒和汗味兒中間深深地吸了口氣,閉上了眼睛,耳畔那些漢子們的鼾聲此起彼伏,他們都忙碌了很多天,勞累極了,這個時候睡得很香甜。 2 張士心跟一群曾經和他在一起采沙子的漢子們排著隊伍一溜兒被帶到了火車站廣場,靜靜地抱著腦袋蹲在地上等待被遣返。 火車站廣場上南來北往的人都不知道他們做了什麼事情,紛紛駐足觀看。也有人笑嘻嘻地看著他們,解釋給別人聽:「怕是做了偷雞摸狗的事情,一股腦兒全部捉了。」於是就有人沖著蹲在地上的這些蓬頭垢面的人吐了一口口水。 張士心隨著那些人進了車站,他們被分批送上了不同的火車。 上了火車之後,士心就感到滑稽。居然沒有人看著他們,僅僅是把他們送上火車之後一切都宣告結束了。他從車窗裡面看著站在月臺上的員警,臉上露出嘲笑的表情。確切的說,之前他還覺得這些人大多都沒有按照要求辦理暫住證,被遣返多少還有些合理的地方;但現在他感覺到的就剩下滑稽和可笑了。他不知道這樣的遣返有什麼意義,因為就算是徹徹底底的笨蛋也知道,只要自己願意回來,隨時都可以下車回到北京。他朝窗外的員警笑笑,似乎是說:「等著啊,我這就回來。」 那員警也沖他笑笑,似乎是說:「歡迎回來!我照樣兒抓你。」 既然決定了,張士心就在火車開出去一個多鐘頭之後,從河北的保定下了車,轉身踏上了回北京的一趟列車,花了不到十塊錢就回到了北京,恰巧這趟車是慢車,在黃村車站停了一會兒。他就在黃村火車站下了車,直奔自己租住的小房子。走在路上的時候他心裡忐忑不安,心裡默默地念叨著:「金花,你一定回來了。一定回來了……」 然而金花依然沒有回來。家裡除了餓得奄奄一息的小貓十五塊之外,就剩下冷冰冰的牆。 他又餓又累。這些天在采沙場的勞動消耗了大量的體力,加上那天奔走尋找金花的時候他的身體已經明顯地力不從心,他現在很疲勞。家裡什麼也沒有,他給十五塊弄了一點吃的東西,自己什麼也沒吃就倒頭睡下了。 3 張士心很長時間沒有給家裡打電話了,也連續四十多天沒有給家裡寄錢了。他不知道家裡現在怎麼樣,不知道已經在醫藥公司上班的士蓮工作情況怎麼樣,不知道母親的身體怎樣了,不知道萍萍的學業怎樣了,也不知道蘭蘭在外面打工的情況怎樣了。他什麼都不知道,但他不敢打電話回家裡。 他知道家裡的情況現在依然不會有什麼大的改觀,母親依然每天在為了家裡的生計和萍萍將來的學業發愁。如果不能按時寄錢回家,他打電話還不如不打,因為母親除了嘮叨和埋怨,可能什麼也不能給他。 更糟糕的是,就像他預料的那樣,被員警帶走之後他丟掉了工作。他又開始忙忙碌碌地在外面尋找工作。他什麼也沒有,沒有文憑,沒有朋友的推薦,也沒有超人的才華,他現在剩下的只有勇氣,還有自己的誠懇。 「您給我一次機會吧。如果我做不好,您就把我開除了。」他對坐在對面的人事經理說。現在,他決定到外面的公司裡去上班。因為這樣的工作除了可以獲得更多的收入,還具有很大的穩定性。他希望能有一份相對穩定的工作,能夠不必天天擔心失去工作,也不必經常在茫茫人海裡為了找到一份新的工作而奔波。 現在,身體雖依然不好,但有一點是讓他放心和滿意的:他還活著。活著就有希望,活著就要往前走,活著就要朝一個更好的方向奔走。所以,他走進了一個個寫字樓,找到了一個個人事經理。 「憑什麼要我相信你?我們需要的是馬上可以投入工作的人材。我們也沒有那麼多時間來考察你。如果你做不好,誰來為你的失敗帶來的後果負責呢?」人事經理溫文爾雅地看著士心,問他。 士心看看面前的人,想了一下,說:「我知道。可我就是希望您能給我一個機會。我沒有什麼資本,我有的就是這一點勇氣,還有,就是我會努力地做好工作。」 人事經理笑了。他做了這麼多年的人事工作,還是第一次看到一個什麼學歷也沒有的年輕人自己走進高檔寫字樓來要求給他一份工作。 「那就試試看。」他說。然後站起來,握了握士心的手,「做文字編輯。給你七天,看你能做到什麼程度。」他並不是被士心打動了,他只是想看看,這個年輕人會做出一些什麼樣的事情來。在他的意識裡,很希望這個年輕人真的能夠做出很好的成績來。那樣不僅僅是沒有辜負他的信任,同時,也是讓自己看到了一個與眾不同的青年,並且沒有看走眼。 4 桌子上擺滿了書。全部是剛剛運來不久的新書,就等著要把它們的內容概要和相關的資訊錄入到電腦網路系統,讓它們變成可以出售的商品出現在頁面上。 這是一家剛剛成立不久的電子商務公司,主要經營圖書和音像製品。 「本來由幾個北大和清華的學生來做,可他們走了——小廟容不下大菩薩,人家是清華北大的人才,看不上這樣的工作。現在就你一個人,儘快把這些書的資訊錄完。」負責人對他說,風風火火地走了。 張士心點點頭,「哎」了一聲,就坐在桌邊打開了電腦。這個時候他很高興,因為他憑著自己的誠實贏得了一份本來根本不可能屬於他的工作。這份工作的試用期收入就有一千八百塊,也就是說如果他順利地通過了試用期,他的薪水很可能達到兩千以上甚至更多。 「沒有道理做不好。」他對自己說。 他沒有學過電腦,只是先前在師範大學的那家公司工作的時候自己學習了一些。雖然已經可以很熟練地使用電腦了,但是他卻連最基本的指法都不會,打字的時候總是用兩個手的食指敲打鍵盤。但是沒有人在意他,所以他也不怎麼緊張,忙忙碌碌地幹著活兒。他必須在最短的時間裡把那些圖書的資訊錄入到後臺系統,這樣他就基本上可以獲得這份體面而且有著豐厚收入的工作了。 連續很多天他都沒有按時下班,一直埋著頭坐在電腦前面不停地忙碌。直到最後一班公車即將發出的時候才從公司裡面急匆匆地跑出去,直奔車站。回到家裡的時候總是很晚了,他煮一點提前預備好的掛麵,和十五塊一起吃了,就倒頭呼呼大睡。別的事情他都不去想了,因為他是一個操心的人,一旦想起那些事情,他就沒有辦法安心地做這份來之不易而且目前十分需要的工作了。 「呵呵,二指禪很厲害喲!」就在他埋著頭幹活兒的時候,耳邊響起了一個很熟悉的聲音。他抬頭看了看,一個女孩子站在他身後笑嘻嘻地看著他。他險些叫出聲來,盯著女孩子看了半天,傻呵呵地笑著。 「都多久沒看見你了啊?怎麼還是這麼傻啊?」女孩笑盈盈地望著他,走到了他旁邊,用手指在桌子上輕輕地敲打著,說:「就知道你把我忘掉了,不稱職的臭司機。」 當年在安定門的街頭尋找家教的時候認識的那個因為找不到工作而哭泣的小丫頭李然竟然也在這個公司。還是在一年以前的那些日子裡,小丫頭還幫他帶過幾次家教。自己退學之後回到北京就再也沒有去找她。事實上,除了身邊的幾個朋友,就連很多曾經的大學同學也不知道張士心退學之後竟然返回了北京,而且在後來的兩三年裡經歷了很多事情。 李然笑嘻嘻地看著他,說:「李然。」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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