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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更糟的是,當隨後而來的民警協助他制伏了歹徒時,他才知道,那顆子彈何其準確地飛向了報警後正帶著民警向此處趕來的妻子身上——好在只是輕傷,不至於致命,然而,他的妻子,那個曾與他同床共枕七年的女人,還是在他因為抓獲了公安部A級通緝犯而獲得表彰之後,選擇了離婚。她說,這麼多年的擔憂、委屈、怨懟、恐懼,還有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從天而降的報復與死亡……她受夠了。

  領完離婚證,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傅懷明,下輩子如果你不是員警,我還給你做老婆。」

  那時的傅警官,在成年後第一次掉眼淚,便是在妻子頭也不回的背影中。而那個曾為他流了無數次眼淚的女人,沒有看到。

  所以,讓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傅老師居然敢冒大不韙,在那次課間悄悄給大家唱了一首歌,叫做《下輩子不做員警》。

  歌裡說:「到下班時間卻不能回家,因為那報警電話它又響啦,不是耍流氓就是打群架,小偷小摸的更是多啦。都說幹員警這行油水很大,現在的日子不比前些年啦。上面要嚴抓,下面還有嚴打,掙那點兒工資你說我容易嗎?老婆要我回家,飯已經做好啦,可是我卻還要蹲點守候呀!兒子不理我啦,說沒我這個爸……幹員警已經有二十多年啦,到現在還是一個小科長啊,業務頂呱呱,人緣也不算差,可就是得不到領導的提拔。都說員警的素質越來越差,還不是因為總有害群之馬。為了大家,冷落了孩兒他媽,作為男人實在不應該啊。上有八十老父母卻不能常回家,只能抽空偶爾打個電話,做兒子的不孝,請老人原諒啊。我祈求下輩子,我不要做員警……」

  那一刻,訓練場上,一片肅然。

  過很久,才聽到傅老師說:「同學們,我不知道你們為什麼要來當員警,是為了一份穩定的薪水,還是一個『公務員』的頭銜,再或者是因為外界都說這一行油水多、路子多……當然我更願意相信,你們來做員警,是想要鏟奸除惡、匡扶正義。可是,我必須要告訴你們,這個行業,如果你不想昧良心,收入其實並不多。」

  他重重地喘口氣,掏兜,摸出一包煙,想起這是課堂,又塞回去了。過會兒,才繼續道:「實話說,真實的公安機關是攤子大,人多,升遷機會少。因為行業特殊性,就連流動起來的出口也小。所以如果想要當官、想要斂財,我勸你還是早早離開,不要在這裡耽誤時間,更不要做害群之馬,讓那麼多辛苦一輩子的老民警跟著一塊兒背黑鍋!沒錯,很多次,我也問過自己後悔不後悔?可是,我十六歲上警校,學的就是刑偵。十九歲畢業,分在刑警隊,我也不知道我除了當員警還能幹什麼。所以,真要說起來,我還真不後悔。」

  他沉默一下,又說:「我一直沒法忘記,我畢業第二年參加了一個大案子,同事們齊心協力,愣是把一個十年陳案給破了。那天也是巧了,受害人家屬來隊裡送錦旗,領導去開會了,同事們去查案子了,只有我一個人在辦公室。我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兒呢,兩個頭髮花白的大爺大娘一進門就給我跪下了……那天我就想,我也有爹媽,我不能想像以我爹媽這樣的年紀還要給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下跪……除非,那是天大的恩人!我琢磨著,我得好好當這個員警,就為了讓更多的爹媽不再給人下跪。」

  他的語氣平靜,絲毫沒有抑揚頓挫,反倒夾雜一點當地口音。他說的話一點都不詩情畫意,但幾秒鐘後,訓練場上響起如雷掌聲。

  他站起身,拍拍褲子上的草屑,用手掌在空中壓一壓:「不要這樣,我又不是做事蹟報告。我就是想告訴你們,這一行,只要你憑良心做事,就比你們想像的還要辛苦、要危險、要承受更多壓力。但是,不管在什麼時候,都要記住保護自己。你們應該大多數都是獨生子女吧?咱們全省有十萬民警,可是你家只有你一個孩子。你既然選擇了這行,就要知道,建國以來,咱們國家已經犧牲了八千多個員警,個個都是有家有口的普通人。所以你們必須記住,遇見突發情況時要儘量保持警力優勢,萬一無法保持,那麼在近距離搏鬥時也不能太莽撞,要手腦並用。只有保存好自己,才能更好地消滅敵人。」

  他揮揮手:「起立,上課,今天我們講講單警戰術中的隱蔽與觀察。都看過香港電影吧?那裡面槍戰時雞飛狗跳的,什麼破板子、沙發、檔櫃都能當掩體,這不胡說八道嗎?你們記住,真正有效的掩體得是土坑溝渠、土堆磚石、樹木電線杆、或者是牆壁和門窗下角那樣的。如果是在大街上突發混戰,最好躲在汽車輪胎後面,貓低點身子,儘量讓輪胎把你擋嚴實了……」

  那天,所有人以史無前例的認真與熱情上那節課,然而對穆忻而言,在觸動以外,還有為楊謙而生的揪心揪肺——她害怕,因為他不僅是員警,還是名刑警。她需要他好端端的站在她面前,一如既往。

  是的,那一刻,穆忻終於明白,她想要和他在一起——哪怕她曾經不相信自己,也不相信愛情,她甚至想過逃避……但現在,她願意和他手牽手,陪著他,也撐住她自己,在他們共同選擇的這條路上,大膽走!

  因為,倘若前路艱難,那麼,便更不可以孤獨。

  隨後的週末,穆忻照例沒有出門——她本來就不是喜歡逛街購物的人,只是一個人坐在寢室裡拿著一本《刑法》發呆。直到門口有人喊「穆姐,大門口有人找」的時候,她還愣愣地想:如果是楊謙,那該有多好。

  可是大約是失望得久了,所以她也沒指望真能是楊謙,反倒琢磨:莫非是郝慧楠?可她昨天才告訴郝慧楠培訓基地的位址,這姑娘也太雷厲風行了吧?

  一路跑到大門口,站崗的哨兵是本班同學在輪值,看見穆忻出門還好心給她指一指:「那邊兒,那是誰?」

  穆忻沿著哨兵八卦兮兮的目光往不遠處一看,頓時愣住了——深秋的陽光下,楊謙穿一身筆挺的警服,站在稀疏的樹影間,向她微笑。

  那一刻,縱是樹葉凋零,穆忻卻覺得這世界瞬間如花般怒放。

  也是那天,市區的快捷酒店裡,穆忻像一頭小獸一樣,一邊掉眼淚一邊使勁捶楊謙。楊謙不說話,只是把她緊緊箍在懷裡,低頭,準確吻上眼前女孩子的唇。她毫不客氣張嘴就咬,他豁出去了,壓根顧不上疼,狠狠吻著,好像要把他的想念都發洩出來。而穆忻更不是省油的燈——她一手攥住楊謙的領帶照死裡扯,另一隻手緊緊摟住他的脖子。兩人好像要把彼此肺腑間那點有限的氧氣都吸光一樣,用所有的力氣擁抱、親吻,用從沒有過的瘋狂與激情把他們彼此的在乎與惦記,在帶有血腥氣的吻裡,翻騰出驚濤駭浪。

  楊謙的吻一路向下,流連在穆忻的脖頸處。穆忻有樣學樣,使勁扯開楊謙嚴整的天藍色襯衫,在他鎖骨上方咬出一個個細密的牙印。這樣做的時候,她的手裡還緊緊攥著楊謙肩上的警銜肩章,手指劃過銀色四角星的瞬間,一線涼意從指間竄到掌心,倏忽間騰起一股藍幽幽的火焰,在她心裡燒。

  穆忻在這一刻終於明白,原來,世上還真有「制服的誘惑」這回事。

  她抬起頭,視線有點迷蒙地看看楊謙,再看看他身上已經被自己扯得東倒西歪的領帶、領口,她還沒說出話來,楊謙已經再次低下頭,毫不猶豫地吻上她胸前柔軟的禁區。她似乎有點清醒了,開始納悶他究竟是什麼時候把她的衣服扣子解開的呢?下一秒又開始慶倖——多虧今早取消跑操,不然一鼓作氣的1500米下來,口感多不好……還沒等她想完,胸前「嗖」的一疼,她忍不住「呀」地叫一聲,又開始捶楊謙,卻只聽見他含混的回答:「別鬧,專心點。」

  姑娘的臉瞬間就像番茄一樣紅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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