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紅領·玻璃城 | 上頁 下頁
一〇


  楊謙回轉身,緊緊把穆忻摟在懷裡,想說「行」,卻沒說出口,倒是換了一句:「忻忻,你可想好了,做員警的老婆,擔驚受怕的日子在後頭呢。」

  穆忻抬起頭,眼裡盛滿了濕漉漉的無奈,只恨恨地答:「明知是火坑還要往裡跳,還要把我拖進來,你怎麼這麼缺德呢?」

  楊謙笑了,他絲毫不顧及這是眾目睽睽下的人行道邊,低頭使勁在穆忻臉上親一口,然後咂咂嘴,陶醉地感慨:「真香!」

  穆忻已經不敢用余光關注周圍人們的表情,只是啞口無言地看著面前這個二皮臉的帥小夥兒,真不知道自己是該抽他一巴掌呢,還是抽他一巴掌呢,還是抽他一巴掌呢……

  傍晚時分楊謙才送穆忻回基地,到了大門口把剛買的蘋果遞給她,囑咐:「咱這培訓基地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你自己一個姑娘家別為了買點東西就貿然跑出來。不打緊的東西就週末等我來陪你買,要是急需什麼就給我打電話,我找這邊公安局的同志給你送來。」

  「人家認識你嗎?」穆忻納悶地問。

  「這你就不懂了吧,天下員警是一家,」楊謙得意地摸摸穆忻的長頭髮,「咱這個隊伍還是很特殊的,因為大家都是天南海北地辦案,指不准哪天就得互相配合偵破案件,所以只要不是違法違紀的事兒,就算是以前不認識的人,打個招呼也能幫忙。」

  他歎口氣,安慰她:「有些事,你不能太較真,總往壞處想,自然越想越不高興。你得往好處想,想你只要熬過了這幾個月的初任培訓,就有了個穩定的工作,咱們就能團聚了,天天在一起,樹上的鳥兒成雙對……」

  他一邊說一邊拿腔拿調地唱,穆忻被他逗笑了,於是又被他捉去親了幾下才算完。他離開的時候穆忻站在基地大門口眼也不眨地看著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見了才轉身進了大門。相見的溫暖在一定程度上給了她支撐下去的力量,讓枯燥的生活顯得多少有了一些盼頭。

  只是,盼頭之所以是盼頭,不外乎是因為它還那麼遙遠,遠得像是掛在驢子面前的那根紅蘿蔔,看上去近在咫尺,卻怎麼努力也吃不到。

  穆忻想,或許她就是那匹倒楣的驢子——好不容易盼到軍訓結束,接下來的法律基礎課幾乎讓她以為自己智商為零:《刑法》、《民法》、《經濟法》、《行政法》……每頁上都是對她而言完全陌生的法言法語,看得她思維混亂。半夜做噩夢,夢見加油站起火,她站在裡面跑都跑不出去,淩晨三點把自己嚇醒,這才想起睡前看了個案例——甲為了報復在加油站值班的乙,特地去加油站放了把火,好在被順利撲滅,沒有人員傷亡,只有財物損失。請問這是縱火罪,還是危害公共安全罪?

  滿室星光下,失眠的穆忻瞪著上鋪的床板,直恨得咬牙。

  還有摸爬滾打的體能訓練與擒拿格鬥,先學怎麼被摔,再學怎麼摔人,瞬間制服、上拷、搜身、警戒……教官的示範動作俐落得行雲流水,到了穆忻這兒就是摔跤摔得脖子疼了一周、匍匐爬得內衣裡全是草屑、上拷時被甩得腕骨青紫,還有射擊,五槍倒有三槍脫靶。

  所以,楊謙有限的探望終究還是不敵穆忻內心深處此起彼伏的挫敗感——當她一次又一次被這種完全陌生的生活所打擊時,她能做的、想做的,也就只有不斷打電話騷擾楊謙,抱怨眼下種種的不如意。楊謙開始時當然是不斷寬慰她,告訴她習慣了就好了,可沒想到,也忘了從哪天起,她再撥打他的手機號碼時,居然聽到裡面那個機械女聲說:您撥打的用戶暫時不方便接聽。

  穆忻忿忿然——這就是那個當初說「還有我」的男人,你才抱怨了幾句,他就嫌煩,不接你的電話了?

  穆忻這種性子的女孩子,算不上柔順,也難做到妥協:不接聽就不接聽,我還懶得聯繫你呢!一不做二不休,我全當你不存在!你現在不接我的電話,以後你就甭想讓我再打電話給你!

  這樣想的時候,她真是有骨氣。

  可是骨氣歸骨氣,她總算還是個細心的人——在她不主動聯繫他的同時,她漸漸發現,已經有十幾天的時間,楊謙就好像從人間蒸發一樣,再沒有一點消息。

  穆忻開始有了一點點不好的預感。

  早晨,跟著步伐整齊的大部隊跑完1500米之後,她一邊往餐廳走一邊掏出手機再一次撥打楊謙的號碼。這一次,機械女聲似乎是要驗證穆忻的這點預感,冰冷地說: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

  一股寒意緩緩從腳底升起,穆忻瞬間有了危險的聯想。

  比如《無間道》。

  她想起《無間道》中,梁朝偉飾演的臥底警探死時,在電梯裡,冷冷的、不肯閉上的眼。還有電梯門半合攏,又打開,再半合攏,再打開……她似乎記得初看這部電影時是在研究生寢室裡,身邊學電影的同窗一邊看一邊感慨說:「你看,生死不過就是這麼一門之隔,開開合合間,你永遠想不到阻礙它關閉的不過是你踏進來的一雙腳——因為到這時,你連收回這雙腳的機會都沒有了。」

  那麼,楊謙,從他穿上那身警服的那一刻起,是不是就把一雙腳邁進了地獄之門?

  這種複雜的情緒在一次警務實戰課上膨脹到最大。

  上課的傅老師多年前曾是一名刑警——據大傢伙兒私下裡傳遞的小道消息說,他是因為辦案時誤傷了自己的親人才自願申請來警校教書,後來警校改為公安廳培訓基地,他也沒有離開,仍然守在這裡,看著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再後來又有和教導員們走得比較近的學生傳出了更鮮活的版本,說的是年輕時的傅老師在一個夜晚接下夜班的妻子回家,然而在路過一棟居民樓時他敏銳地嗅到了空氣中的一絲血腥氣。他轉頭,看向黑黢黢的四周,果斷地捕捉到身側一個半下沉的地下室,以及地下室暴露在地面上的那扇窗戶——沒有玻璃,沒有紗網,只有幾根生銹的窗櫺,擋不住一隻野貓,甚至擋不住一個瘦小的人。老居民區,這樣的窗子再尋常不過,但年輕的傅警官從十九歲就做員警,到那時已經有十餘年的經驗,他的直覺告訴自己,這裡有暗黑色食人花的氣息。

  也是這時,他的妻子害怕了——沒有路燈的小路上,她緊緊攥住他的胳膊,哀求他離開。

  他猶豫過,但最後還是選擇了讓妻子先離開,而自己輕輕繞到一側不知誰家用來堆放煤球的小木棚後,貓著腰,在月色中緊緊盯住那處地下室的窗戶。

  果然,沒用多久,一個人影從裡面鑽出來,是個小個子男人,手抬起的瞬間,似乎指尖閃過一星半點冰冷的光。

  那時還是傅警官的傅老師毫不猶豫沖上去,憑著自己全域技術比武散打冠軍的身手努力想要制伏可疑人,可是沒想到對方手裡有槍——傅老師拼盡全力想要奪下對方手裡的槍,然而在爭奪過程中那槍不知怎的就走了火,當不遠處「啊」的一聲慘叫響起,傅老師知道,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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