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北京桂花陳 | 上頁 下頁
七三


  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的心臟都要跳了出來,我感覺它的肚子還是那麼大,肯定還有小狗。我飛奔下樓,打車四處找動物醫院,我從來都不留意這些地方,可那天晚上我像瘋了似的滿北京城四周找動物醫院,我摟著它,我看著它,我一邊又一邊的愛撫著它,它仍舊是一動不動,當我找到一家醫院的時候,我車費都來不及付,就下車沖了進去,可結果還是晚了,醫生說沒救了,營養不好,又加上難產,死了。我一個人蹲在路邊不停的喂水給它喝,把麵包、香腸這些多多最愛吃的那些東西一一在我嘴裡嚼爛,再塞進它的嘴裡,我以為這樣能讓它活過來,能讓它象原來一樣陪著我看書,陪著我發呆。可是,最終,它還是死掉了,我嚼著滿嘴的麵包,把它抱在懷裡,感到了一種深徹的孤獨和無奈,渾身都是,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沉默著,在霓虹漸上的夜晚,在車水馬龍的路邊,我抱著多多在人群裡,一邊不停的走著,一邊下意識的從嘴裡吐出麵包來塞進它的嘴裡,走得漫無目的,時斷時續。

  最後我把多多埋在了公園的樹林裡,我給它挖了一個很深的坑,然後給它鋪上一些松枝葉,還有它的三個小寶寶,我把它們放在了一起,我最後看了它一眼虎頭虎腦的樣子,我蓋上土,又默默的看了一會,走了。

  227.

  我們都只是過客,全部都是。我們在彼此的生命裡匆匆而過,在某些敏感的軀體上留下白白的劃痕,可歲月輕輕一抖,那劃痕就不復存在,最後只有那數不清的灰塵在漫天飛舞,它們才是最後的主宰。它們自由自在。它們無所不在。我們都將被它掩蓋。

  我知道我會忘記多多,就像忘記我生命中所有的人一樣。儘管我知道它會一直在某個僻靜處默默的看著我,看著我在人群中手舞足蹈,裝腔作勢,看著我在深夜低低的哭泣,舔飾著傷口,但它再也不會出現了,它把我拋棄了,它早早的離開了我,它去天堂了。

  第十七章

  228.

  北京的夏天很容易讓人心浮氣燥。不管走到哪裡,似乎都有一股熱流與你不期而遇。那滾燙的大街,湧動的人流,平平望去,從地面升起的那股蒸汽讓每一個視線中的人都在顫抖,扭曲。當有一天我從一個二流明星的新聞發佈會上出來的時候,我被堵在了西三環上,那麼多的的士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時而才能微微的蠕動一下。炙熱的陽光透過窗玻璃照射著皮膚,我覺得我就像坐在火山口上,渾身軟綿綿的發幹發硬,而我的每一個毛孔卻在聲嘶力竭的替我喊熱。我望著車窗外那發白耀眼的陽光,忽然便對工作失去了興趣,我打了個電話告訴許威,說我病了,我需要休息,我不想工作了,麻煩他替我辭掉。許威在電話那邊嚷嚷著說娛記的紅包季節就要到了,讓我忍忍。我說我不行了,我感覺自己喘不過氣來了。他在電話那邊邪邪的笑著說你不是只有早洩嗎,什麼時候又多了一心臟病啊。他話一說完,我就想起了李瓊臀部上那個黑痣。我沒有說話就把電話掛了,我覺得自己再也不想說話了。在火熱的北京西三環上,我萎掉了。

  在那個夏天我很少出門,常常一個人坐在家裡,看書或者是發呆,拿著那些掙來的錢我很安心的在家裡呆著,我每天吃一頓飯,然後把大部分的時間安排在床上,或者看書,或者發呆,睡覺卻是一件很難辦的事情,每每到了傍晚,房間裡就好像一個蒸籠一樣,我必須把家裡的地面全部灑滿水,然後放一個裝滿清水的碗在床頭,我睡在鋪著涼席的床上,把一隻手放到碗裡,讓那冰涼的感覺一直滲透到心裡才有可能混混睡去,實際上我覺得自己只是暈過去了,並不是真正的睡去,腦子裡的世界似乎一刻也沒有停止運轉,混亂不堪,天馬行空。

  有一天清晨天氣微涼的時候,我醒來了,我忽然便睜開眼睛,靜靜的看著我眼前的一切,桌子被一塊亞麻色的布蓋著,上面放著一摞書,電腦螢幕上的灰已經很厚了,滑鼠旁邊還有一本早期商務印書館出版的佛洛德的《精神分析引論》,我一直想看完它,可每看三頁,我必定感覺頭大如鬥,還有一個小布娃娃,那是前段時間的一個姑娘來送給我的,我發覺自己真的不行了,我無法和姑娘正常的做愛了,每每在還沒有進入的時候,我就忽然有了射的欲望,那個姑娘帶了一個布娃娃來,走的時候,她氣急敗壞的把布娃娃落在了我這,還有那些散落在地上的衣服,還有昨夜吃剩下的麵條湯以及那幅我畫了一半的油畫。我看著這些東西,腦子裡胡亂的想著,心底卻平靜的像一片雲一樣,我想,是它來了吧,它怎麼今年來得這麼快呢?去年還是在嚴冬的時候它才出現的啊。

  從我十四歲那年起每年有一段時間會想自殺。它像姑娘的月經一樣雷打不動,可現在它似乎有些月經失調了。在那個微涼的清晨我側躺在床上看著眼前的一切有些木然的迎接著它的到來。這十多年中,我曾經試過煤氣,也試過割脈,最後我放棄了,如今我只是靜靜的躺著,等著它讓我生,等著它讓我死。我常常笑笑的站在人群中。看著那些躁動的因數在人們的頭頂上浮游。我知道它在哪裡。它在我們每一個人的心裡。我們永遠都抓不住它。因為它就是你自己。

  我就那麼躺著,看著陽光在房間裡慢慢的移動,看著自己一點點的沉沒。窗外有鳥叫的聲音,它在那些稀疏的枝葉間來回的跳動著,它的它在哪裡。我寂寞的想著,如那些陽光下的細小微粒,在飛揚的空氣中它們轉瞬即逝。電話響了,響了兩聲,就斷了。會是誰呢?邵剛?他在北京?還是在深圳?謝峰?小三?小米?許威?佳子?還是那些來來去去的姑娘?一個個的人名從我腦中跳過,我沒有任何動靜。短信又來了。會是誰呢?幾個小時後,我看著灰暗的天,在傍晚來臨前暈暈沉沉的再次睡去。

  229.

  再一次醒來的時候,我發現我的眼前是一片古老的淡黃色,就像那些年代久遠的照片所發出的效果一樣。陽光是黃的,桌子是黃的,衣服是黃的,電腦是黃的,我眼前的一切全是黃色。我嚇壞了。我以為我在做夢。可那夢如此的真實。我發現自己好像活在一個泛黃古老的世界裡,周圍的一切像都被打上了時光的印記。我站了起來,眼前一片眩暈。我走到了窗前,我看見外面的世界同樣都是黃色,人們照樣在來來去去。我懷疑是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我猶疑著。一動不敢動。我懷疑自己死掉了。

  我穿上T恤,穿了一條牛仔短褲,背著包,穿了一雙黑色的涼鞋,下樓了。出門的時候我感覺自己虛弱極了,好像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我像踩在雲端一樣。我在社區前的麵館裡吃了一碗面,好像恢復了一些力氣。當我走出麵館的時候,風吹過來一張報紙,它停在我的腳下,我看見那報紙的標題上寫著:北京今晨遭到有史以來最大的沙塵暴襲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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