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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記得啊。怎麼不記得呢。」我知道他說的事。那已經是七八年前的事了。那時候我們都像太陽一樣,一個個感覺自己光芒萬丈,每天不知道為什麼那麼開心,偶爾憂鬱一下,也是思考一些人生或是宇宙等等大而無當的問題,但只要幾個人湊一塊,馬上就開心了。那次是九五年的時候吧,或許更早。小三暑假從廣州回來,手上有些錢,我們在逛街的時候,每個人都買了一件一模一樣的黑色T恤,上面印著幾個字:搖滾萬歲。然後每人戴一副墨鏡,高昂著頭,一個個堂而皇之的在人海裡穿梭,任憑別人投來頻頻注視的目光,像一道風景一樣,那時候,我們就像一個密不可分的整體,鮮明而又統一。

  我們感覺未來是那麼遙遠,21世紀遲遲還不見到來,我們都曾經說,到了那個時候,我們肯定都已經不一樣了。我們肯定已經成為中國最牛逼的人了。小三先說他要做中國的邦喬維,因為那段時間他一直在聽邦喬維的音樂,他認為邦喬維是最牛逼的。謝峰說,他要成為亞洲鼓王。比王瀾強一萬倍。那時候竇唯、何勇、張楚所謂的魔岩三傑剛在香港紅勘體育館開完演唱會,王瀾打的鼓,氣勢極為囂張,那本錄影帶看得我們熱血沸騰。謝峰打鼓的目標從那以後就變成了超越王瀾。那個朋友說,他要在郊區買一個莊園,然後找小柳子、二胖他們過來每天三打哈,贏光他們。他好賭,那段時間,學校裡最厲害的牌術高手就是小柳子和二胖他們,和他們打牌常常一個晚上就能贏了你一個月的飯票,很令我這位朋友憤怒又不甘。他說完這個,立即被小三指責為沒出息的傢伙。

  輪到我的時候當時我想了想,說要當一個大財主,要每天數錢玩,其實當時我不知道我今後會幹什麼,當時我沒有目標,我沒有小三他們那麼愛好音樂,也不喜歡打牌,對文字也是慵慵懶懶的,遠不如現在這麼癡狂。當時我就想,如果能和青青在一起,找一份不錯的工作,下了班還能看看書,有假期的時候出去旅遊,到西藏去看看,那就行了。就是那段日子,後來沒過多久,我們一塊還有青青就一起去了小三的外婆家玩,那是一個慈祥的老太太,看人的時候笑眯眯的,八十歲了走路還健步如飛,她住在鄉下的一棟老屋裡,周圍有大片大片的魚塘,還有數不清的翠綠竹林,我們每天清晨光著膀子迎著南方潮濕的霧氣起來去魚塘釣魚,小三的外婆拿著我們的上衣追著我們讓我們穿上,我們卻趁她一走又脫了下來,一個個排骨精似的坐在魚塘邊靜心比賽釣魚,南方的清晨水霧朦朧,魚塘邊坐著四個坐禪似的少年還有一個短頭髮蹦蹦跳跳的少女,天空是藍的,一洗的藍,耀眼得很,遠處是一望無際的麥田,青綠的讓人心動,在天地之間,水霧在飄蕩,還有蘆葦浮在視線裡,水鳥飛得時高時低。

  我們坐在那裡,根本就無心去看周圍的風景,個個都仔仔細細的看著那魚瓢,只待一等魚釣上來後就由小三飛奔著拿回去讓外婆給我們煮一些味道鮮美之及的魚湯來做早餐喝。可最初的兩天,我們什麼都釣不到,又不夠耐心,喜歡咋咋呼呼的,青青最後想辦法拿了把傘來守在魚塘的入水口,趁魚跳起來的時候去撈,撈到第一條的時候,青青穿著一件杏黃色的短袖衣,短髮飄飄的,手上抓著魚,沖我興奮的大喊大叫,可還沒等我過去,魚就嗞溜一下從青青的手裡滑下去了,跌回到魚塘裡,青青在那邊嘟著嘴,大聲的跺腳叫駡我嚇跑了她的魚,讓我賠給她,我只好又是在小三他們的笑話聲中腆著臉一番好言相求。

  再待到黃昏的時候,我們都吃飽喝足了,就一字排開躺在天臺的竹席上,我和青青手拉著手,柔柔的風在夕陽來的時候輕輕的撫摸著我們,大家望著天空在靜靜的說話。那時候的我從來就沒有想過會和青青分手,十七八歲的我固執的認為兩個相愛的人是不會分開的,他們從人海中好不容易才找到對方,他們就應該快快樂樂的走完這一生,分手?那除非是死,不,死也是要死在一塊的。想著想著,那天空中就突然下起雨來,六月天,娃娃面,說變就變。說著話,一會還是金黃色的夕陽,轉眼就烏雲密佈,嘩啦啦的下起了瓢潑大雨,但那雨常常下不久,因為,在那灰暗的天空裡我們分明還能看見陽光呢。雨下的時候,青青總是尖叫著笑笑著去躲雨,而我們四個男孩子則跳起來去迎接它們。那場景至今一想起來,都鮮活得叫人窒息。

  我腦子裡忽忽的倒映著,一幅幅的畫面像幻燈片一樣,喀嚓喀嚓的播放著,根本還來不及喘息,笑意就已經蕩漾在臉上了。

  「何為,那時候,你他媽的瘦得就像一個猴精一樣。」那位朋友哈哈哈的笑著,快活得很。

  我回答他說:「我還算好的,那時候小三簡直就是一非洲難民,只有骨頭就沒肉。」

  「呵呵。現在光長肉就不見骨頭了。」小三點燃一根大麻,笑笑著遞給了我。

  「那天晚上,我操,我看見了這輩子最多的流星,牛逼死了。」謝峰抽著大麻,用一根不知從哪裡找來的木棍子撥弄著湖水,嘩啦啦的,響開在寂靜的湖面上。

  「謝峰,你還記得那天晚上我們倆躺在天臺上睡覺,那天空多漂亮啊,流星噌噌的,我還沒來得及叫你,你又開始叫我了。那天空多低啊,好像流星就是從腦門子上面滑下來的一樣。」小三眯著眼,麻杆的氣息在四周開始蔓延起來。

  謝峰笑著說:「後來你都睡著了,流星雨來的時候,我推你幾下,睡得死死的,你還說夢話呢,什麼我愛戴麗,我愛戴麗,呵呵。」

  小三和我們都呵呵呵的笑了。那位朋友被麻杆嗆了一下,咳嗽了幾聲,咳完又哈哈哈的接著笑,笑了沒兩下,又咳得厲害了。

  真是厲害,勁頭沒有一會就上來了,我躺在船艙裡,開始感覺到胸口突突的有東西在往外鼓,再看湖面上一瞬間便灑滿了月光,像極了縣城裡的水泥地中心廣場,還有音樂的聲音,怎麼就沒人跳舞呢?我納悶著,有點飛的意思了。

  「何為,青青呢?她給你打電話了嗎?」那位朋友的聲音慢慢的像通過留聲機一樣緩緩的向我這邊飄了過來,似乎還有點卡帶的效果。

  「哼,青青早在倫敦嫁人了,不是嫁人,那也是和人家大英帝國的子民們同居了,哪裡還會想到他呀。」謝峰在另一邊飄出冷靜的聲音來。

  我隱隱的似乎被紮了一下,心絞在了一起。這時候湖岸上忽然有人在吹笙,悠揚而又有些蕭索,那聲音悠悠的飄在湖面上,像一團溫柔的迷霧一樣輕鬆的流入了心底,似乎整個人都被他牽走了。

  「牛逼。」小三冷不丁說了一句。我不知道他是在評價那個笙聲,還是在說他自己腦子裡在想的某件事。我們都沒有答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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