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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賀仲平這麼盤算的時候,正瞥見斜對面的侯魚水似笑非笑樣子,心知又是一個冷眼看世的,怕自己露出什麼端倪落了他眼,趕緊神色一凝。

  看盧晨光說得差不多了,齊大元輕輕咳嗽了一下,盧晨光就此戛然而止,其他喝茶抽煙的常委們聲息也微微一靜,左君年下意識地坐直了身體,目光炯炯得像一個屏息靜氣的獵人望著簌簌搖動的灌木叢。

  「影響嘛,已經造成了。這件事不是普通的小字報事件,它出現的時間,發佈的範圍,以及文章內容所攻擊的目標都充分表明了,這是一起用意十分惡毒而且深遠的政治事件。」齊大元呼哩哩地喝著滾燙的茶水,慢條斯理的聲音從茶杯口上吐出來,他說話的態度輕描淡寫,但與座者聽得無不心頭一緊:「現在確實不是追究追究責任的時候,到了一定的時候,不用追究,也能分清是誰的責任。我的意見是,寫這份小報的人,很可能和江勇被殺一案有關,所以,建議不僅僅要讓網警介入,向書記負責的江勇凶案組也應當立即介入。」

  包括賀仲平在內,一應人都吸了口冷氣。向陽額頭上的汗又密集地湧現出來。

  左君年躊躇著,若在平時,他早已經質疑,但此刻他心裡有鬼,知道左昀是始作俑者,就好比玩梭哈時手裡握到了一張最蹩腳的2,即使想力挺一局,也底氣不足,更要命的是,剛才齊大元一直滯留在辦公室裡,這期間有沒有新的情報進展,他到底有沒有掌握左昀是肇事者呢?或者就算他沒有掌握這個事實,他的猜測可能也八九不離十了……

  「我說,老齊啊,」程怡商榷似地望著齊大元:「這件事本來只是個宣傳口徑上的問題,說到底是意識形態範圍的事,上升到刑事案件,會不會反而擴大了這件事的影響?現在從中央到地方都在講輿論自由,而且這稿子又是發在網路上的,網上的東西,很難定責,以一級地方政府的身份,把一篇文章定性為刑事案,會不會有文字獄的嫌疑呢?以我這麼多年的經驗來看,文字獄不可興啊,知識份子的言論問題,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要是搞大了,就像臭茅坑一樣越攪越味兒越大,搞不好,連海外媒體都會關注,那才叫影響惡劣呢。」

  齊大元嘿嘿笑了笑,以他書記一人之力,硬要將此事定性並不是做不到,黨內的常委會制度雖然多數時候形同虛設,可要真有一夥人一起頂起真來,還真得要幾個幫手要扭轉局面不可呢。他目光再一次落到了賀仲平身上。

  賀仲平舔了下嘴唇,字斟句酌地開了口:「這件事呢,看起來是件簡單的小字報,不過……」不過兩個字含含糊糊吐出來,簡直像是一塊熱糍粑,「不過」二字後面說什麼,還真費思量呢,他正準備心一橫說下去,卻忽然停住了,遲疑地看了滿桌的人一眼,抬起手來,朝西服的內兜伸了進去,接著,慢慢地摸出來一隻撲棱棱直跳的手機。看了一眼號碼,賀仲平眉毛蹙了起來,要放在平時,這個號碼他肯定不會接,這是從家裡打來的電話。在這麼重大的會議上,遇到家裡的電話,他順手就給按掉了。而丁桂芳也該會意到丈夫正在參加某個重要會議,不方便接電話。

  不過放在這會,這個電話至少可以幫自己拖延點時間,調整一下思維。賀仲平一面露出一個抱歉的笑,一面翻開了手機翻蓋:「喂?什麼事?我在開會哪!」

  「什麼?」賀仲平滿臉的微笑忽然間僵住,正在翻弄筆記本的手也頓住了。

  那頭不知說了些什麼,賀仲平猛地站起身來:「好,我馬上到家。」

  這一下,連齊大元都楞了。隔著這麼長的桌子都能看出來賀仲平臉頰抽搐著,下頜痙攣地繃緊了,他努力堆出若無其事的笑,嘴巴卻像焊住了似的咧不開:「齊書記,程市長,我家裡出了點事……我得趕緊回去看一下。」

  他的笑充滿了難言之隱的痛苦,齊大元雖然很不願意,也只得趕緊點點頭:「不要緊吧?有什麼重要的急事就先去忙。」

  賀仲平連公事包都沒拿,將手機揣進兜裡,就急急忙忙走了出去。

  左君年看著他走出去,朝盧晨光看,盧晨光不解地撇了下嘴。侯魚水幸災樂禍地垂下眼睛,又拿筆在本子上塗寫起來。

  18 欠債還錢,殺人償命

  賀仲平很清楚在這個時刻離開的後果。在兩派鬥爭這麼激烈的情況下,騎牆是一件風險係數很大的事,要想兩邊都不得罪,結果通常是兩邊都不討好,他可比不了盧晨光,有個什麼事背後有左程兩大菩薩保著,省裡也有大樹乘涼,可以挺得直腰杆子。他賀仲平是從農村泥手泥腳摸爬滾打出來的幹部,水田裡的秧子,泥根腳站得淺,得罪了齊大元,一把就能被拎上岸,說玩完就玩完。馬春山那個槍頭今天怎麼沒到會呢?有他在,也輪不到他賀某沖上第一線當打手啊,公安局破案要他盯個俅啊!

  天塌下來他也不想在關鍵時刻給齊大元歇火,但這會他非回家不可。

  家裡發生的事,比天塌下來還要嚴重。

  給齊大元歇火大不了是官做不成,但家裡鬧出來的亂子,不僅是官做不成,還得捎帶著家破人亡。

  他一上車,司機吳非就嗅出了味道。他才35歲,卻已經跟著賀仲平開車開了12年,還是第一次看到賀仲平的情緒這麼異樣呢,呼吸都變粗了,一口氣一口氣地大進大出,眼角的肌肉不時跳動著,魚尾紋深深地皺了起來,把眼睛拉成了兩隻兇狠的三角。

  等出了機關大院,吳非見賀仲平還沒有指示去向,才硬著頭皮小心地問:「賀書記,去哪?」

  賀仲平從牙縫裡蹦出倆字:「回家!」

  說完這句話,賀仲平想起了什麼似的,摸出手機,撥通了侄子賀小飛的電話:「小飛,你這會給我來家一趟,要快。」沒等賀小飛詢問,他便按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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