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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北城的改建進度遠遠超出程怡的估計,行動的強度和烈度也更遠遠超出了以程怡為首的官員群體的承受範圍。

  盧晨光曾經和陳秀評價過白綿市的這場暗戰,親眼目睹了齊大元三下五除二地安營拔寨,風捲殘雲之後,一統江山的手腕之後,盧晨光感慨不已:「一程一左,加起來也鬥不過老齊呀。勝負已定。」

  陳秀不解:「你說老左鬥不過老齊我信,怎麼加上一個程怡還鬥不過?那我就不信。」

  「你不信就不信,從根子上起,老左和老程就輸了。」盧晨光淡淡地說:「就說個最簡單的吧,賀仲平是程怡在任從幹部科長提拔到組織部部長的,這麼鐵的交情,還不是被齊大元一招四兩撥千斤就拆了。官場上本來就沒有永遠的敵人和永遠的朋友——只有永遠的利益。」

  「嘁,這誰不知道啊。」陳秀笑。

  「再也沒有人比齊大元更善於擺佈利益這顆棋子啦。」盧晨光擁著陳秀,兩人在黑暗裡臨窗而立。這是省城的一家星級賓館,即使開著燈,也不會有人透過窗戶認出他們,可他們還是謹慎地關了燈,讓漆黑保護著難得的安謐:「世事如棋,政局如棋,利益就是上邊的棋子。」

  陳秀靜靜地將頭偎依在盧晨光胸口,襯衫的紐扣硌痛了臉,可她貼得更緊:「我們之間利益關係是什麼?」

  盧晨光手臂緊了一緊:「胡說。」

  陳秀不語。盧晨光停了停,感覺出懷抱裡女人的黯然,沉吟了幾秒,終於徐徐道:「也有些事,是不在利益計算範圍的。比如,我當然也可以去緊跟齊大元,他也不是沒有朝我示意。但,我做不出來。我做出來了,哪怕升官發財了,內心也不得安寧。做人要麼做個徹底的壞人,要麼做好人,我自問做不了壞人,有些事,就沒辦法跟著利益走。」

  陳秀垂下頭,一顆眼淚噗地墜落在兩人的衣襟間,輕快得連她自己都幾乎沒有察覺。

  從第一次在白綿召開常委會起,齊大元一個微妙的行為特徵就落在左君年的眼裡。無論是例會還是緊急會議,齊大元從來都是在最後一個抵達會議室。即使他人就在近在咫尺的辦公室裡,從走廊上都能看到他辦公室門扇底下漏出來的燈光。一定要所有與會人等都已經就座,負責做會議記錄的秘書歉意地朝大家微微笑笑,然後匆匆出門,小而碎的腳步聲叩打著,他會小心地敲敲書記室的門,齊大元從一堆文件裡抬起方方正正的臉,秘書犯了錯似地低語:「齊書記,人都到了,您看?」

  齊大元省悟似地咳嗽一聲,從臉上摘下眼鏡,放進眼鏡盒裡,站起來,氣度恢弘地伸伸懶腰,漫不經心似地:「好嘛,咱們開會!」

  這次常委會雖然是齊大元緊急召開的,他還是按照慣例,在最後一個到場了。令人稍覺意外的是,馬春山竟然沒有到位。

  市委辦主任侯魚水朝程怡投過一個探詢的眼神,程怡靜靜看了他一眼,不易覺察地搖了搖頭。

  向陽在會議開始前趕回來的,趕呼哧呼哧喘氣,圓胖的臉滿是汗,像塗了層油,撲哧一聲跌坐在沙發椅裡,又喘著爬起來,探身從桌上的面巾紙盒裡嗖嗖拽出幾張紙,又嗵地坐回去,邊喘氣邊擦汗,從額頭擦到脖子耳朵根再擦到下腋,擦得坐在他對面的左君年一陣反胃。

  向陽進來後不一會,齊大元步履從容地推門進來了,臉上沒有預期的烏雲密佈,倒還帶著點和氣的笑意,朝向陽先笑道:「老向,辛苦啦。」邊說邊走到會議桌頂頭自己的位置坐下。向陽照例嘿嘿地訕笑,他口才不俐落,照稿子給下屬講話都算勉強應付,在一般伶牙俐齒各有擅專的同僚面前就只好藏拙了。

  齊大元一落座,目光掃過桌上人手一份的那份「小報」:「都看過了?」

  個別人不安地挪動了一下屁股,向陽端起茶杯,大口地喝著水。

  盧晨光立即道:「我先做檢討吧。在白綿市地面上竟然出現了這樣的小字報,我這個當宣傳部長的沒有盡到監督、監控的職責,我失職啊!」

  左君年冷冷地打斷他:「這種大街上冒出來的小報,屬於個人行為,你怎麼監督?怎麼監控啊?要檢討也是我這個分管文化宣傳教育的書記檢討啊,沒教育好市民,沒管理好宣傳口徑,出現了這樣嚴重污蔑大好形勢的不實報導……」

  程怡淡淡地說:「檢討呢,先不忙做,責任呢,也等下再分,先商議一下怎麼挽回影響,消除不利因素吧。」一邊說一邊揚起臉看著齊大元:「齊書記,你看呢?」

  盧晨光連忙接著道:「今天一早,已經在齊書記的安排下,在第一時間讓有關網站撤下了這篇文章,並且初步查到了這個文章的發佈源頭的,是長慶路上的一家網吧,有關民警正在進一步追查當事人,文化局也已經出面將在各報亭裡違法出售的小報查繳上來了,可以說,我們已經盡力將影響控制在了最小層面……」

  賀仲平耷拉著眼皮,在筆記本上刷刷地寫著東西,十分專心,心裡卻在暗暗發笑。這三人的合作也真太無間了,一個先演黃蓋,一個再當周瑜,最後再來一個打圓場的,輕輕幾句話,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他從餘光裡撣了頂頭的齊大元一眼,齊書記依然是巍然不動地一派平靜,一副水深不可測的樣子,還能保持這樣的冷靜超脫,確有將帥之風啊。班子裡雖然有一塊難消化的鐵三角,齊某人的水還是夠深,浮得住這塊硬骨頭呢。這小報一遞到手裡,賀仲平就估摸著了,這事,包准就是有預謀有策劃的。看文章的專業程度,對內幕的掌握程度,策劃人出不了今天這個辦公室!

  賀仲平想歸想,始終不抬起眼皮來。這眼皮抬不得。對面坐的是盧晨光,而餘光裡也可以瞟到齊大元正若有所思地看著他這邊。盧晨光和自己緊鄰,私交一直不錯,這時候不幫他講話實在說不過去,但若要在這個事情上替他說話,哪怕只是無關痛癢的打哈哈,也會嚴重地得罪齊書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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