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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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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轉過身,那個黑影果然又出現了,就在不遠處。 安崎佐智子指著關鍵說:「他就是黃小姐的男朋友,黃小姐,真的不幸去世了,你不要怕,我們只是想問你幾個問題。」 那人呆呆地站著,身體微微顫抖。 關鍵問道:「你前幾次逃脫,都是爬上了這棵樹?」他發現三人的附近有一棵遮天蔽日的大無花果樹,枝杈縱橫,直伸出研究所後牆外。 那人點點頭,說:「我叫劉石材,黃小姐約我在那邊見面,我咋等都等不來。」 關鍵這時終於看清,這個劉石材中等個子,肩膀很寬,但臉盤尖削,面色黧黑。關鍵說:「她約你,是什麼時候的事?你怎麼會認識詩詩?」 「詩詩?」 「就是你說的黃小姐,一個……一個跟她長得有點像,長頭髮,很漂亮的女孩子,也穿白大衣,在這個研究所裡上班的,對不對?」關鍵用手指著安崎佐智子。 劉石材看了一眼安崎佐智子,點了點頭:「我有幾次都差點兒認錯。」他再次抬頭,警惕地打量關鍵,又看一眼安崎佐智子,問:「我咋不大相信你們呢?」 關鍵愣了一下,掏出隨身帶的錢包,翻開,抽出一張照片,是他和黃詩儀去年一起到杭州旅遊時的合影。劉石材在關鍵隨身帶的手電筒光下看過照片,再無懷疑,說:「這是一個多月前的事兒了……我的老天,她咋會遇到那麼倒楣的事呢?別是因為我要她幫著打聽的事兒吧?」 「到底是什麼事兒?」 「說來話長,我從頭說。我從老家出來,最初在西安打工。大概兩年前,有一天晚上吃飯的時候看電視,一個專題片,一下子把我的日子全打亂了。 「那是個介紹陝西民間藝術的專題片,其中專門講到了我們縣失傳的皮影戲。我當時就豎起耳朵了,因為我們縣的皮影,其實說的就是我們村的皮影!我們村正式的名字是小梁村,但在過去,遠近都管我們村叫皮影村,因為我們村的皮影戲已經有上千年的歷史,有很特殊的風格,全縣全省全國,獨此一家,但具體是啥風格,我當時也講不清了,因為失傳了!那個電視片裡,出示了一套他們說是『僅存』的小梁村皮影人物和道具,我盯著電視,傻了眼。」 關鍵和安崎佐智子互相看了看,心裡想得大致一樣:怎麼扯到皮影上了?看來這「話」短不了! 「你們猜怎麼著:那套皮影人物和道具,跟我姥姥有的那套一模一樣!據我姥姥說,那套皮影是我姥爺送給她的訂婚禮,別看只是一套皮影,那可是我姥爺的吃飯傢伙!現在你們知道了吧,我們縣的皮影,就是我們村的皮影;我們村的皮影,其實就是我姥爺的皮影!我姥爺,丁一順,是小梁村最權威的皮影藝人,小梁村皮影的唯一真傳。我姥姥說,姥爺的皮影,從人物到道具,從形象到製作工藝,都和別家的皮影完全不一樣,別人學都學不來。所以我看到電視裡的那套皮影,又聽說,那套皮影在江京民間藝術博物館,真是覺得又熱血沸騰,又莫名其妙。 「我知道你們肯定還不明白,既然我姥爺是小梁村的皮影傳人,為啥小梁村皮影又會失傳?道理其實很簡單,也是為啥我會那麼激動的原因:六十多年前,小梁村所有幹得動活的男人,包括對小梁村皮影知道個一毛半爪的大孩子,都在一夜之間被日本鬼子抓了壯丁。 「而且,他們再也沒有回來!一個都沒有回來!」 關鍵和安崎佐智子都深吸了一口氣,覺得被一片寒意罩得嚴嚴實實。 「你倒是說說,一個村子的男人,其中很多是青壯年,即便是遇到了戰爭,也該有死有生,怎麼會一個都沒活下來呢?怎麼連個信兒都沒有呢?我們村兒就這樣,從遠近聞名的皮影村,成了有名的寡婦村。老人們瞎猜,有說那些漢子是被鬼子活埋了,但為啥會被活埋,沒人想得通;也有說是被鬼子當了炮灰,還有說被鬼子帶回鬼子島,繼續做壯丁。所以我一見我姥爺的皮影在江京,就想,我姥爺那批村裡的漢子,會不會都被帶到江京了呢?要是能找到皮影的來源,不就能找到點兒當年那些事兒的苗頭? 「那批人集體失蹤,當然是我們村兒歷史上最大的事兒,如果我能解開這個謎,也算對得起鄉親父老和祖宗。我就這樣來到了江京,決心找到那些皮影。可是電視裡過得快,我沒聽清楚那皮影到底在哪家店裡。就這麼摸黑瞎找,整整找了一年,才在江京民族文化藝術博物館裡找到了。那家小破店都快倒閉了,還倔得了不得,莫說不肯把那套皮影還給我,還不肯告訴我那皮影的來歷,只是說,是幾年前,一個什麼日本學者在江京找到以後,就手捐的……」 「日本學者?」關鍵和安崎佐智子同時打斷了劉石材的敘說,「叫什麼名字?」 劉石材搖頭道:「我咋會記得日本人名,我連問都沒問。」 關鍵和安崎佐智子互視一眼,關鍵說:「我明天就打電話問清楚。」 劉石材說:「沒費勁了,你再打電話去問,也問不來那套皮影啊,因為,我把它給……偷出來了……那個小破博物館,快倒閉了,防護也跟快倒閉了一樣,偷出來一點兒力氣都不費。」 說著,劉石材四下看看,忽然脫下了身上的夾克,一把拽下了夾克的襯裡,原來那「襯裡」竟是一個黑油油的包:「這袋子是我姥爺親手刮的小牛皮、親手制、親手縫的,當年送我姥姥定情的那套皮影人,就裝在這兒;我把博物館裡那套偷出來後,也放在這裡。你們看,」劉石材從大皮袋裡又取出兩個袋子來,「左手這袋子裡,有幾張從老家帶出來的影人兒,就是我姥爺送我姥姥的;右手這袋子裡,裝的是博物館裡的那套……當然本來就該是我家的。」劉石材從左、右袋中各摸出一張皮影人物,又說:「這兩個,都是黃天霸,你們仔細瞅瞅,是不是一模一樣?」 關鍵和安崎佐智子接過那兩張皮質剪紙人物,仔細對比,果然毫無二致。劉石材又說:「我從博物館取回這套皮影后,立刻回了村兒。姥姥已經過世了,所以沒法幫我認,但村裡的老人一眼就認出來,這的確是我們小梁村的皮影,為啥?平常的皮影,用三根杆兒來耍,影人兒的頸脖上連一根主杆兒,兩隻手上各連一根耍杆兒,要不說皮影難耍,就在於一個皮影藝人,兩隻手,要同時對付幾個皮影,每個皮影又都有三根杆兒,你說夠多複雜?一個影人三根杆兒,已經夠煩了吧?小梁村的皮影,每個皮影人兒上有四根杆兒!除了脖頸和雙手,在胯上又加了一根耍杆兒,據說這樣表演武打時更好看。那陣兒我才明白,原來這四根杆兒的皮影人兒就是特色,這就是絕活! 「你們看,這個黃天霸,脖頸和兩隻手,關節上都打了孔,就是用來穿線裝操縱杆兒的,在胯兒這兒,是不是也有個孔?你們再看這個,也是有四個孔。隨便你們到哪家博物館去問,四根杆兒皮影,只有小梁村一家,而且早就失傳了。也就是說,這套博物館裡的皮影家什,百分之百是我姥爺當年吃飯的傢伙! 「我接著就想,我姥爺的皮影既然流落在江京,其中一定有說法。他們當年在江京幹嗎呢?小日本被趕跑後,他們又去了哪裡?怎麼就一點兒聲響都沒有了,為什麼我姥爺的皮影竟然流落在外,沒有傳下去呢?多可惜呀!我邊在江京打工,邊自個兒琢磨,就是琢磨不出個名堂。今年過年工地放假那幾天,我不願擠春運高峰的火車,就在江京過年。那天我又把皮影兒鋪在床上,對著它們發呆,這才發現我以前一直沒留心的一件皮影……其實不是皮影,因為不是皮制的,只能算是剪紙……也不完全算是剪紙,因為是用布剪的。你們看,就是這個。」 劉石材從小袋子裡取出那件所謂的「剪紙」,問:「你們看,像啥?」 關鍵和安崎佐智子一起「啊」的輕聲叫了起來。 正如劉石材所述,那是一片灰色的布,剪成的形狀,立體感極強,看見「剪紙」者手藝之精良。那形狀上面成橢圓,如一個盆子的立體平面圖,可以看出「盆」面凹下,「盆」下則是垂直的柱狀結構,底端略寬,微成三角狀。 乍一看,正是不遠處院牆下那個奇怪的鐵檯子形狀。 劉石材又道:「不用我多說了吧。開始我挺納悶兒,為什麼一套皮影家什裡會多出這麼塊『破布』,這也完全不像任何道具呀?這又算什麼形狀啊?我無聊,隨手拿起這塊布頭來前前後後地看,發現這裡,你們看,就在這兒,有一小截黑線針腳。」 果然,那「布剪紙」盆狀的「台」面和立柱交接處,有一道黑線針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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