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時尚閱讀 > 八十四號公路 | 上頁 下頁
四〇


  「你要說學籍表上那點東西,的確都是些沒用的垃圾。不過,」吳文彭把酒杯「啪」一聲墩在桌上,於欣欣一驚,發現他的臉已經很紅了,「我對咱們的母校還是很有感情的。自打我一邁進這個學校,我就知道自己將來一定要做一番事業。在學校裡,我第一次清楚意識到什麼叫競爭,也第一次想明白了怎樣才算是聰明的競爭。我最早的時候其實和肖白有點像,有幹勁但沒那小子那麼猛。我那年競選的時候,還不興大規模選舉呢。你知道麼,當時我也有好幾個競爭對手,但我跟團委的幾個領導更熟,好幾個部長、副書記跟我都是哥們,雖然他們已經算是老師了。後來,最終投票前的一周,主管這塊的副書記突然找我談話,說如果選上了不要驕傲,要配合團委把工作做好,要是選不上也不要氣餒什麼的,當時聽得我一愣一愣的。後來,臨選舉前兩天,校團委把各系學生口的領導請去開了一個內部會議,具體內容我也不知道,這也是後來列席的一個副書記告訴我的。」

  吳文彭一仰頭把酒喝幹,晃著杯子裡的冰塊繼續說,「我當選後,就一直在琢磨這些事情。後來有一天我終於想清楚了。」吳文彭把眼睛一抬,盯著於欣欣亮亮的大眼睛說,「做事曲中曲,莫信直中直,須防仁不仁。在機關裡混,從來沒有一加一等於二的事兒。你記住這幾句,這可是休閒小憩、居家旅行之必備佳品。」

  「我好像從來沒跟別人說過這些……」吳文彭往後一仰靠在沙發上,喃喃道。

  于欣欣一時無語,她忽然覺得很累,一種莫名其妙的沮喪慢慢把她圍住。整個世界好像變得和酒吧一樣渾渾噩噩,一條崎嶇的林間小道出現在她的面前。腳下是濕潤的充滿腐殖質的土壤,空氣裡彌漫著草的腥氣與煙和酒混在一起發出的味道。路的兩邊是黑黑密密的樹叢,喬木灌木藤蔓什麼都有,執拗堅定地生長著,時而纏繞時而分開,長成了一片,看不到頭、看不到尾,分不清哪是樹冠,哪是樹根。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在支配著這一切。這讓於欣欣感到一陣恐慌。

  前面的路邊忽然亮起一盞小燈,吳文彭似乎在燈下依稀可見,似乎還在那裡沖自己微笑,就像剛進學生會時看到的那個微笑一樣。

  「小吳,小吳,吳文彭,……」於欣欣晃著吳文彭。吳文彭已經悄然睡著在沙發椅上,他今天真喝高了。

  34

  從海鮮城回來後,在外人看來梁卉似乎沒什麼變化。還是上下班、練八極拳、去排檔吃飯,容貌美麗、優雅溫柔、心平氣和。不過她自己知道有個東西走了,就是原來深藏在心底那個小小的希望。她把床上的鋪蓋被褥一股腦全扔了,重新換了一套新的。

  一番掙扎之後,最後也扔掉了那架望遠鏡。無數個夜晚,她曾經透過那個望遠鏡,仰望和高飛眼中相同的星空,幻想某個地方和自己望著同一顆星星的那雙眼睛。

  現在,她想重新回到原來的平靜生活中。但只要她一個人在宿舍,常常發呆,有時又莫名其妙很煩。

  「你修行的武術都白練了?」為此她狠狠責駡自己,質問自己,但依然無計可施。

  更讓她煩心的是,自從海鮮城事件後,關洋就好像上足了發條的玩具小青蛙,每天沒完沒了在她四周蹦躂。

  她上班的時候,他精神百倍出現在宿舍樓門口,笑著說:「早啊,正好一起順路走吧。」

  她下班的時候,他又容光煥發出現在系館或者教室門口,笑著說:「今天一起去吃七食堂的麻辣燙吧。」

  她去練功的時候,他陰魂不散守候在小樹林旁邊,笑著說:「我就喜歡看人練武術。」

  她晚上睡覺前,他的電話如影隨形追過來,笑著說:「晚上喝杯牛奶睡覺對胃有好處。」

  梁卉覺得自己簡直要崩潰了,她真恨不得找人諮詢一下到底該怎麼做才能讓關洋討厭自己。關洋的心思,她都明白。好幾次她都想直截了當對他說:「別折騰了,我跟你根本不可能的。」可是人家又沒有做過任何愛的表白,也沒有任何愛的行動,自己傻乎乎上趕著拒絕,實在是太莫名其妙了。

  35

  天氣越來越冷,轉眼又到了滑冰的季節。週末了,梁卉想起上次和高飛關洋一起滑冰,仿佛是上輩子的事情。想到高飛,她忍不住又開始心煩了。正在胡思亂想,宿舍門發出有節奏的叩門聲,不用問,關洋又來了。

  他興沖沖約梁卉去圓明園滑冰,梁卉抱著頭皺眉道:「太冷了,我頭有點疼。你找其他人去吧。」

  關洋誇張地一揮胳膊,「冬天頭疼就是因為不見太陽,腦子裡生蟲子了。只要出去凍一凍,曬曬太陽,蟲子死掉,頭就不疼了。」

  梁卉忍不住放下摁著太陽穴的手,笑道:「哪來這麼多胡說八道,人腦長蟲子早死了。」

  關洋一本正經,「曬曬太陽不長蟲嘛,老人都這麼說的。」看梁卉樂了,又撒癡耍賴繼續說,「一起去吧,你要是不去,那乾脆我也不去了。」

  梁卉拗不過他,只好說:「好吧,不過我只坐冰車。而且我就在人家圍好的安全區域滑……」她本想說省得又掉進冰窟窿讓人家救我,話到一半,想起了那次掉進冰窟窿高飛救自己的事情,心中一陣酸痛,忙笑笑把話混過去了。

  關洋也明白她的意思,面部肌肉抽搐一下,隨即哈哈大笑著說:「沒問題,這次去我就給你拉冰車。」

  到了圓明園東門,關洋沒有進去,而是拉著梁卉朝側面繞了過去。梁卉莫名其妙跟在他後面說:「不是去買票嗎?」

  關洋左右看了看,噓了一聲壓低嗓子說:「我知道這邊有個洞能鑽進去,這樣就用不著買票了。」說完,洋洋得意笑了起來。

  梁卉立刻緊張起來,左右看了看,小聲說:「沒必要啊,一張票才多少錢。咱們還是買票走正門吧,要是被人抓住,多丟人啊。」

  關洋詭秘一笑,沖她擺擺手,鬼頭鬼腦轉身繼續向前走去。梁卉猶豫了一下,還是不放心,跟了上去。

  果然,公園圍牆的一段出現了一個大洞,很隱秘,一個人可以半匍匐著爬過去。因為正好處於一條巷子深處,再加上周圍有很多攀爬植物的枯藤敗葉遮蔽著,一般人很難發現。關洋有點得意,對梁卉笑了一下,彎腰扒開那些藤條就要往裡鑽。梁卉一把上前拉住他的衣襟,沖他飛快搖了搖頭,有口無聲地說:「算了吧。」

  關洋做了一個一切OK的手勢,又拍拍胸脯豎起一根大拇指,扭頭就往洞裡鑽去。梁卉猶豫了一下,就看他已經鑽進去半個身子了。

  「站住!」「什麼人?」兩聲斷喝劃破了冬日空無人聲的寂靜,梁卉嚇得一哆嗦,就聽見圍牆那邊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關洋的身體停頓了一下,快速想往回縮,然後似乎被一股很大的力量摁在原地。伴隨著鐵鍬叮噹碰撞聲,就聽一個得意洋洋的聲音:「又逮住一個,誰教給你跟這兒逃票的?」

  又一個冷冷的聲音:「小兔崽子,哥幾個跟這兒恭候多時了,就等你呐!」

  關洋抱著頭,看見周圍一圈兒的厚底皮鞋和幾把鐵鍬,他哆嗦著抬頭看了一眼,冬天的太陽從沒這麼晃眼過,刺目的白光下,幾個軍大衣和好多雙惡狠狠的眼睛瞪著自己。他本能地掙扎了一下,立刻有人狠狠摁住他的頭和後背,大聲威脅辱駡著。

  「同志,我們是第一次從這兒走,都是聽同學說的,想來試試玩兒。真沒什麼惡意,我們知道錯了。您看,我們現在補票行嗎?」關洋聽見梁卉在牆那邊大聲說,語調急切。

  這聲音就像佛音倫語一般,讓他心裡踏實多了。他忙不迭胡亂點著頭,慌得說不出話來。

  「小倆口搞對象吧?都是學生?」一個人說。

  「嗯,嗯。是,是。」關洋點頭如搗蒜。

  「還大學生呢,犯法了知道嗎?懂什麼叫法嗎?哪個學校的啊?找你們學校去!」

  關洋汗如雨下,眼淚都快出來了。他能感到梁卉的胳膊擦著自己身體從洞那邊探出來,手裡還攥著一把錢。就聽她費力道:「同志,這是我們補票的錢。您就高抬貴手原諒我們這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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