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號公路(25)_邢周、南飛熊

二五

　　「是嗎？」肖白不由心旌搖曳起來。

　　「嗯，你彈琴雖然手法比較生，很多地方彈得也有點髒，但感覺挺棒，下手有力，有種衝動，特黑人。這都是王老師說的。」小猛笑著說。

　　「不過，你律動的感覺還差點。知道麼，要彈好Blues，身體的律動很重要。」小猛翻著眼睛想了想，「怎麼說呢，那種感覺，就是你幹那事兒的感覺，腰部以下隨著節奏自然地前後搖動，有點像搖呼啦圈。哎，哎……對，是這樣。」小猛看著旁邊正在使勁體會這種感覺的肖白說，「沒必要使這麼大勁，要自然，要悠起來，對。要感覺身體和節奏是融為一體的。」

　　「所以說，Blues很性感啊！」小猛最後訕笑著說。

　　聽著音樂，肖白又「悠」了一會兒，眼看時間不早，於是起身收琴離開。小猛把他送出去，看他走出很遠，才放下鉸鏈門。

　　6

　　肖白從琴行一出來，才發現小店裡竟如此悶熱，他嘆服自己剛才居然沒被悶死。就這麼騎著車慢慢悠悠，順著似乎見不到頭的長長主路，往回溜達。一些下了自習的人，三三兩兩在路上走著。

　　「生活到底是什麼呢？」肖白不由想起了小猛的話，「如果搖滾是一種生活方式，那又是一種什麼樣的生活方式呢？彈琴、買菜做飯、吃飽了然後做愛？這和畫工程圖、買菜做飯、吃飽了然後做愛有什麼區別？難道唯一的不同就在於，長頭髮文身還是西裝領帶嗎？」

　　那種抽離掉一切「多餘元素」思考問題的工科思維方式，讓肖白充滿疑問。這種思維方式能夠讓人解決一道高數難題獲取一次考試的滿分，絕對乾淨漂亮；卻無法解決關於「生活是什麼」這樣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問題。

　　「特好特自由，迪安……」小猛的話又回來了。

　　「難道是這個？這就是王老師、小猛他們追求的？」想到這兒，一扇窗戶似乎在肖白心裡慢慢開啟了一個縫，透進來一絲皎潔的月光。肖白趕忙把眼睛貼到這條縫上，奮力看過去。

　　窗外是一個肖白沒有見過的世界，廣袤的荒原，遠處隱隱約約有一片荒棄的古代宮殿。月亮是這個世界的統治者，撒下蒼白的光，冷冷投射在這片廢墟上。滿目斷壁殘垣，似乎在述說這座宮殿全盛時期的宏偉和壯麗。

　　一種強烈的似曾相識的感覺，從肖白心裡升起。

　　「在這鏗鏘的早晨讓我與你同去，儘管我知道，黃昏的帝國早已歸於塵土。」鮑勃?狄倫的歌聲不知何時響起，如同荒原中一個孤獨的朝聖者。

　　「不，沒有早晨，不要陽光，唯有黑夜，才能讓我看到帝國的真相。我不是朝聖者，我不為朝聖而來。我只是一個孤獨的囚徒，我只想知道那個原本屬於我的帝國，現在怎麼樣了。」肖白心裡喃喃自語。

　　「肖白，肖白！」一個熟悉的聲音傳過來，結束了荒原中孤獨囚徒的尋根之路，他心裡那扇窗戶「啪」一下關上了。

　　於欣欣穿著紅裙子，站在路邊沖肖白擺著手叫著：「今天怎麼這麼晚，我還以為你出事了呢？」肖白騎過去，輕輕地摟住於欣欣，心裡感到一陣溫暖。

　　7

　　Blues像風，吹拂著肖白心裡那扇窗戶，讓它不斷開開合合。那段日子，肖白的業餘時間不是泡在琴行，就是抱把吉他練習，沒完沒了。

　　「你現在這個水準可以進入自由發揮階段了。你自己錄段兒Shuffle作背景，根據自己的感受隨便彈，但要嚴格遵守十二小節的和聲結構。」小猛在一次課後對肖白說，「下次來我們合練，我彈Bass你彈Solo，每十二小節一個輪換。」

　　「那不是瞎彈嗎？」肖白很疑惑。

　　「就是瞎彈。Blues就是這樣，本來也沒什麼神秘的。你看爵士樂隊，大家都遵守同樣的節奏、和聲結構，但每個人都是自由發揮。當然，這需要大量的聽和練習了，沒什麼捷徑，就算那些大師級的人，每天彈琴時間都在六個小時以上。」小猛最後笑了笑說，「不過，開始可能會很難聽的，估計夠你同屋的人吃一壺。」

　　就這樣，肖白的學琴生涯咬牙切齒邁入了一個新階段，宿舍的人除了睡覺時間出現一下外，其他時間都無影無蹤。

　　終於有一天，於欣欣受夠了，她氣急敗壞，控訴道：「人家的男朋友都一直陪著自己女朋友，一起看VCD，一起逛街。你本來就東忙西忙、到處亂忙，那都是正事兒，我也就忍了。自從彈上這個破琴，您老根本連影子都不見了。就算跟我在一起那叫陪我嗎？那根本就是用噪音沒完沒了強姦我的耳朵。要不你就來段《灰姑娘》、《流浪歌手的情人》什麼的，最起碼來段《青春》也行，我也就認了，你聽聽你那都是些什麼？曲不成曲，調不成調，來來回回就那兩下，你彈沒彈成神經病，我聽都要聽瘋了！」

　　肖白又是賠罪又是說好聽話，大半天才哄好。但是隨著時間推移，於欣欣發作的頻率越來越密集，強度越來越大，哄她的時間越來越長，難度也越來越大。

　　在一次劇烈的火山噴發後，於欣欣狠狠將肖白那把製造事端的吉他摜到地上，眼淚汪汪，「有它沒我，有我沒它！」

　　事情鬧到要分手的地步，肖白很苦惱。

　　他想來想去，還趁機喝了幾瓶啤酒，最後總算想通了。他覺得於欣欣的做法也不無道理，畢竟自己的夢想並不是一個搖滾音樂人，再說就算彈到王老師那麼牛X，不也就是守著一家小琴行看便宜彩電嗎？似乎也沒什麼意思。

　　於是，肖白關上心裡的窗戶，不辭而別，從此以後再也沒去過琴行。小猛也沒有打電話找他。不久後，肖白漸漸忘掉了那把琴和那段日子。來自肖白內心的音樂，和左手指尖的老繭一起消失了。宿舍恢復了人氣一片，其樂融融，他又退回了普通搖滾愛好者的行列。

　　8

　　酒吧舞臺上，小猛連唱三首齊秦，隨後把吉他斜靠在舞臺上，微笑著走到肖白他們這桌前。肖白也笑著站了起來，兩個人猛擊手掌，熱烈問候。

　　優秀團幹肖白還有搖滾圈朋友，趙墨和高飛坐在一旁，看傻了。

　　敘舊和輪番大介紹後，小猛告訴肖白，自己已經不在琴行幹了，王老師推薦他到一個新成立的樂隊「噩夢」做主唱。因為樂隊演出不穩定，所以每週兩次在這家酒吧客串。

　　「為什麼樂隊不全體一起來演出？」肖白大惑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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