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號公路(24)_邢周、南飛熊

二四

　　幾口酒下肚，平時話不多、總作酷狀的小猛，話也多起來。

　　「你知道王老師是誰嗎？」小猛突然問肖白。

　　王老師是這家琴店的主人。

　　肖白來報吉他班，正看見三個男的圍坐著，彈唱尼爾揚的《No Wonder》。

　　坐中間的，是個有點謝頂的中年人，穿件皺巴巴的格子短袖襯衫，同樣皺巴巴的水洗布褲子，腳上一雙黑布鞋，腳跟一起一落很有力量，打著拍子。這就是王老師。

　　王老師左邊是個長髮青年，皮膚黝黑，不算英俊但臉上棱角分明，穿二股筋背心、大短褲、沙灘鞋，右臂上還有青色文身。

　　右邊是個瘦瘦的年輕人，有點蒼白，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穿件鬆鬆垮垮的白襯衫，腳下踩雙拖鞋。這就是小猛。

　　三個人似乎都沉浸在另一個世界中，都沒有意識到肖白的存在。

　　「See the blue bird fly，easy as a dream……」肖白那會兒還不知道尼爾揚，但卻被這樣的歌詞吸引住了。王老師半閉著眼睛，一邊唱一邊彈solo，左手在指板上下翻飛，對琴弦揉、捏、推、滑，動作非常瀟灑。文身男負責節奏，和著拍子掃弦，每一下都很重，似乎要把琴弦掃斷，吉他在他手中發出鼓一般的共鳴聲，其中還夾雜著低音弦打在品絲上那種特殊的嚓嚓聲。小猛彈bass部分，明顯比那倆要輕鬆，但還是很專注。

　　肖白越聽越興奮，不由自主用腳打起拍子。一曲結束，肖白定了定神，正準備問報班的事情，王老師又開始唱另一首歌，這次完全是自彈自唱了，其他兩人把琴抱在懷裡，閉著眼睛聽。

　　Hey! Mr. Tambourine Man, play a song for me, 嘿！鈴鼓先生，為我奏一曲

　　I'm not sleepy and there is no place I'm going to. 我還不想睡，而且無處可歸

　　Hey! Mr. Tambourine Man, play a song for me, 嘿！鈴鼓先生，為我奏一曲

　　In the jingle jangle morning I』ll come followin』 you. 在這鏗鏘的早晨讓我與你同去

　　Though I know that evenin』s empire has returned into sand, 儘管我知道，黃昏的帝國早已歸於塵土

　　……

　　後來肖白專門去查，才知道這是一首帶有鄉村風格的美國民謠，肖白以前從沒聽過。在他的記憶裡，民謠似乎就是《同桌的你》。他還專門查了那句「在這鏗鏘的早晨讓我與你同去，儘管我知道，黃昏的帝國早已歸於塵土。」雖然第一次看到，但仿佛很久以前，就有人把這句歌詞刻到了肖白腦子裡，雖然陌生，但卻是那麼熟悉。

　　當時，肖白突然產生了一種被喚醒的衝動，他就沉浸在這種感覺裡，直到歌聲結束。

　　此刻，聽小猛問他知不知道王老師，肖白紅著臉說：「我哪兒知道啊？」

　　「王源，王老師最早是ROCK樂隊的主音吉他，和崔健還合作過一段時間呢。」

　　「呃……」肖白吃了一驚，想不到那個一直穿雙布鞋、貌不驚人、平時偶爾來店裡晃幾下的中年人，竟然就是傳說中的王源。王老師確實琴彈得夠牛X，可在肖白印象裡，搞搖滾的人都應該是另類范兒，至少也得非主流，長髮、文身、酷……這都是基本配置，否則怎麼好意思跟人說自己是搞搖滾的呢。

　　「沒想到吧。」小猛似乎看出了肖白的疑惑，「其實搖滾很生活。你看那幫Blues大師，很多人在成名之前都是幹什麼搬運工、門衛、酒吧侍者之類的，他們唱的都是自己的生活，都是很日常的東西。滾石，滾石知道吧，賈格爾他們，看上去挺另類，其實都特生活，還上街自己買菜做飯呢。」

　　「的確沒想到。」肖白使勁點著頭說，「你以前幹嗎的？你跟王老師學了多長時間了？」

　　「我原來在北交大，學建築。在學校待著特沒勁，想彈琴玩，我一師哥向我推薦王老師，說這人有兩下子，不蒙人。結果我就來了。」小猛抿了一口酒，「結果來了就走不了啦，以前聽搖滾，就知道崔健、黑豹、唐朝、甲殼蟲，來這兒才發現有那麼多更牛X的自己都不知道。對了，有本書你看過嗎？」小猛說著就奔小黑屋去拿書。

　　「早看見了……」肖白心裡嘀咕。

　　「凱魯亞克的《在路上》，王老師推薦我看的，說搞搖滾的人都應該看看。好東西呀……」小猛興沖沖說著，把書遞給肖白。肖白一邊答應一邊裝模作樣翻了翻。

　　「我看了這書才發現，這個世界上還有那樣一種生活。雖然又是美國又是五六十年代，但覺得好像就是自己一直在想的生活似的。我小時候老聽我爸講他們小時候的事兒，到處串聯結交朋友，探討理想和人生，覺得特好特自由。想想看，那不就是迪安的生活嗎？」

　　「迪安？對了，不就是書裡常常出現的那個名字嗎。」肖白一邊點頭一邊想。

　　「我覺得自己眼前好像打開了一扇窗戶。」小猛越說越來勁了，「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生活沒希望，不就是畢業找個工作，擠車上下班，沒完沒了對著圖紙畫圖，有什麼意思？每次想到這些，我就下狠工夫練琴。可越是練，越是聽，這種疑問就越強烈。」

　　「Johnny go，go……」Chuck Berry在電視裡叫嚷著。

　　「後來我實在受不了了，就乾脆退學了。」小猛把頭猛一揚，接著說，「我就找王老師說，正好王老師這兒原來看店那哥們兒找到樂隊要離開了，就上次你見過的長頭髮文身那個，於是王老師就收留我了。我現在一邊練琴一邊看店，王老師每月給我四百，基本夠吃飯了。」

　　肖白吃驚地望著小猛，一時無語。如果說此前搖滾之于肖白，僅僅是一種愛好，一種沒事找樂的消遣，一種裝X的工具；那麼，從此時此刻，她已經上升到了一種生活方式的高度。

　　「那你家裡怎麼看，那點錢在外頭生活也不夠吧？」肖白沉默了一會兒問道。

　　「我才出來不到一年，還沒跟家裡說。成天就待在店裡，錢夠吃飯就行，我直接從旁邊小館子裡買外賣。在店裡待著就是有點不見陽光，身上發虛。」小猛沉吟了一下，把聲音關小了一些，「其實，這家店掙不上太多錢，周圍都是學生。王老師也不寬裕，他最值錢的就是家裡那幾把琴了，有兩把Gibson，一把Fender，一把Taylor，一把Martin，還有一朋友送的Ovation，全是美產原廠的。我去看過，真牛X，嘖嘖。」小猛滿臉羡慕。

　　「上月王老師家裡剛換了台電視，好像是王老師送給師母的生日禮物。這不，舊的就拿這兒來了。」

　　「呃……」肖白接過小猛遞來的酒，抿了一口。兩人都沒說話，沉默看著電視裡那個在舞臺上瘋狂扭動著身體，拿麥克風架子當大刀舞來舞去的人。

　　「對了，上次練完琴你走了，王老師跟我說你挺適合搞這個的，悟性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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