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辛夷塢 > 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 | 上頁 下頁 |
一一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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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福氣?」忽然插進來的這個聲音讓鄭微的心驟然一松,不出意外地,下一秒,阿寧就被一雙有力的手臂高高舉過肩。 「哎呀,林予寧,你又變重了不少嘛!」 阿寧在半空中咯咯地笑著叫「老張叔叔」,老張舉著他原地轉著圈子,直到鄭微笑著阻止,這一大一小才記起這是在一個喪禮上,停止了沒個正形的玩鬧。 鄭微埋怨老張又忽悠自己,明明一早就說出了門,哄得她早早趕了過來,結果他自己卻姍姍來遲。 老張笑嘻嘻地從身後拖出一個人來,說:「要不是她非要一起來,我又繞過去接她,我肯定比你到得還早。」 那女孩站在老張身邊羞澀地笑,看上去年紀很輕,至少相對于老張而言是那樣。老張毫不見外地將眼前的人介紹給她,「這是我跟你提過很多次的鄭微,還有他們家小阿寧……這一位是我以前同宿舍的好朋友!」 鄭微會意,指著老張不懷好意地笑,「你行啊!」 可另一個「好朋友」卻沒有那麼入戲,簡單地打了招呼之後就藉故走開了去。 老張和鄭微都是知道他個性為人的,只相視一笑。待他走遠,老張才拍著鄭微的肩膀笑道:「沒事吧?我一進來就看到你全身繃得像拉滿的弦一樣。你們不是挺久沒碰面了,怎麼一見面還這樣?」 經老張這麼一說,鄭微才怔怔然地想起自從自己婚禮那匆匆一瞥後,他們就再也沒見過了,之後她把全身心都投入到新的家庭裡,隨著阿寧的降生,更鮮少回憶從前。她沒有設想過假如和陳孝正重遇會怎樣,但總不該是兩人一見面為了某個莫名其妙的問題胡攪蠻纏。 見鄭微不出聲,老張安慰道:「他這個人就那樣,你別理他。他也不容易,前兩年他岳父那邊出的事對他事業影響還是很大的,不久前又離了婚……呃,這些你都知道吧?」 鄭微點了點頭,飛快地轉移了話題。老張是個聰明人,當然不再糾纏於此,舌綻蓮花地一連說了公司裡幾件趣事,逗得鄭微忍俊不禁。 此時前來弔唁的人逐漸多了起來,老張的出現使得他們身邊很快地聚集了一小圈過去的熟人,大家許久不見相談甚歡。鄭微和老張的小女朋友聊了一陣,小姑娘很是單純,對阿寧尤其喜歡,很快就熟絡了起來。 曾院長的喪禮辦得肅穆且風光,不但學校領導悉數到場,儀式開始時,聞訊趕來的學生更是將此處最為寬敞的一間殯儀廳擠得水泄不通,大家都抱著同樣的心情誠摯地送這位可敬的師長最後一程。 儀式結束後,大家去向家屬道別,老張讓鄭微母子和自己一塊吃晚飯。反正林靜也不在家,鄭微也樂得與老朋友消磨時光,只是離開前,她提出想順道去看看阮阮。 阮阮下葬的公墓就在殯儀館的後山,老張聽到這個名字時眼神也不由得一黯。鄭微知他現在身邊有人,不管從前怎麼樣,如今難免有所顧忌,也不勉強他,見阿寧和他的小女朋友玩得正開心,便把孩子托給他們暫時照看,自己去和阮阮單獨說說話就回來。老張自然無不應允。 阮阮的墓前很是乾淨,看得出是有人在精心維護著。墓碑前有一大束半凋謝的玫瑰,被擺放在這裡至多不超過半月。 鄭微也懶得去想究竟還有誰仍然記掛著阮阮,誰又留下了這束花。多半是個男人吧,可就連老張這樣常叨念著「男人看過了玫瑰,別的都是野草」的男人,當玫瑰凋謝經年,他心中遲早會開出另外一朵花,不一定是玫瑰,也許是月季,也許是丁香,在他心中雖然永遠不如唯一的玫瑰馥鬱,但他很清楚地知道,那將會是一朵只屬於他的花。 鄭微想,要是阮阮現在能看到這一切,她也只會笑著說,重要的不是送花的人,這束花本身就值得珍惜。 鄭微坐在只染了微塵的墓前,和阮阮說起自己和林靜的生活,說起越長越大的阿寧,說起後來的「六大天后」從各地傳來的音訊,當然還說起了喪禮上重逢的陳孝正。她問一直比自己聰明的阮阮,除了死去和忘記,到底什麼是再也回不來了的?她想了想,又覺得還有時光。就像她現在變老了許多,恐怕連最好的朋友都快要受不了她的絮叨。 因為記掛著阿甯,鄭微沒有逗留太久,回到了和老張會合的地方,卻只見老張的小女朋友眼睛通紅地留在原地,老張不知道哪裡去了。 鄭微心中湧起一陣不妙的預感,一問之下心都涼了半截,原來她離開後,阿甯和老張的小女朋友玩鬧著越追越遠,你躲我藏的不知道怎麼的,女孩子就找不到阿寧了。老張一聽說也急得半死,命女友在原地等待鄭微回來,自己立刻四處尋找。 孩子走丟從來就不是小事,況且是在這樣一個地方。鄭微看著老張女朋友那泫然欲泣的模樣,知道她想必早已悔青了腸子,再去責備她的貪玩馬虎只是浪費時間,只得暗怪自己不該讓阿寧離開自己的視線,一跺腳,忙循著孩子興許會感興趣的方向尋找。 她找了將近百米的範圍,都沒看到阿寧的蹤影,恐慌和焦慮逼得淚水到了眼眶,各種不祥的念頭都湧了出來。她心裡反復說不能哭不能哭,哭了就等於相信阿寧有可能丟了,她的阿寧怎麼會丟呢?然而就算她強忍住眼淚,還是忍不住摸出了手機——這個時候只有林靜的聲音才是她的良方,哪怕他也許會責怪她。 就在這時,鄭微心急如焚的呼喊有了回應。阿甯聽到媽媽在叫他的名字,在不遠處揮舞小手示意自己在那裡。 鄭微循聲望去,只見孩子小小的身影正在一輛黑色的車旁,還有一個成年男人半蹲的背影擋在他的身前。 愛子心切的鄭微不顧一切地奔跑過去,一把將孩子摟在懷裡,這才顧上打量蹲在孩子身邊的人,看清他的模樣後更是驚怒莫名。 「你是不是有病呀?想幹什麼?」她使勁推了眼前的人一把,環抱著兒子一連退了幾步,滿是提防和敵意地朝他怒視。 陳孝正完全沒有防備,在鄭微護犢心切的一推之下重心不穩,整個身子往後仰,靠著雙手往後一撐才勉強沒有摔倒。他維持著那個姿勢冷冷地仰視鄭微。 「你就是這樣做媽媽的?像你這麼糊塗地看管孩子,丟了多少回也不稀奇。」 鄭微咬牙道:「這和你沒有關係,離我兒子遠一點!」 陳孝正這才不緊不慢地站了起來,細心拍去手掌和褲子上每一寸塵埃。 「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你以為你是誰?我對你的兒子半點興趣都沒有。你不妨自己好好問問你的心肝寶貝是怎麼和不負責任的媽媽走散的。」 鄭微被他刻薄得臉色一陣紅一陣白,連忙低聲詢問懷裡的阿寧。孩子不會說謊,雖然表述得不是很清楚,但鄭微至少搞清楚一點,孩子確實是在和老張小女友「躲貓貓」時走散遇上了某人,而不是他暗藏鬼胎預謀不軌。 心知自己情急之下錯怪了他,鄭微雖心裡覺得彆扭萬分,可她到底是個磊落慣了的人,抹了把臉就朝他說對不起。 陳孝正並不是很領情,拍乾淨了身上的灰就背朝她走向自己停在一旁的車。 「我以前說過你多少次,不要做事總是冒冒失失的,遲早會捅婁子。說不定下次你就沒那麼走運了。」他拉開車門卻不急著坐進去,冷不防地冒出這樣一句。 鄭微的心忽然一顫,還是那張說不出幾句好話的嘴,可這語氣多麼熟悉,那些細語叮嚀關切責備仿佛還在耳邊廝磨盤旋。她想起自己根本不必那麼如臨大敵,她其實並不恨他,畢竟是愛過的人,分別是真的,可那些存在過的快樂時光也並不是虛妄啊。只要他也記得,哪怕一分一毫,又怎麼可能會傷害她的阿寧。 這時氣喘吁吁的老張也從另一個方位找了過來,看到他們兩人,還有安然無恙的孩子,不停地拍著胸口,遠遠看著,卻又遲遲沒有走近,反倒朝相反的方向悄然走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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