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辛夷塢 > 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 | 上頁 下頁 |
一〇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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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三 回憶如風乾的果實 愛人間戰爭的最可怕之處就在於彼此太瞭解對方的弱點和死穴。 記得大學的時候,黎維娟某次跟舍友姐妹火鍋聚會,大家喝得東倒西歪之即,突發奇想地發表過一番「精闢妙論」。 她說,挑男人就像到商場買水果,你得看准了,慢慢選。有的男人像榴槤,聞著奇臭無比,可吃進嘴偏有人覺得香噴噴的;有的男人像香蕉,外表黃得很,內心雪白雪白的;有的像石榴,你不剝開他,就不知道原來他藏著那麼多心眼……最好的男人就像貨架上最貴的水果,誰都知道好吃,但你得看看有沒有吃到嘴的運氣和本事。大家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誰也不是什麼王公貴族的後代,在這場「挑水果」的博弈裡,關鍵就是眼要准,手要快,心要狠,用最合理的價錢辦最好的事。你也別盯著那最貴的,咱買不起,等到打折的時候都臭了;也別貪小便宜省錢買那廉價的,吃了一口你吐都來不及,正確的選擇是廣泛地進行市場調查,瞭解行情,該出手時就出手,用盡自己每一分錢,盡可能買到最值得的東西…… 黎維娟話一說完,大家一片哄笑,連稱「至理名言」——是啊,男人是水果,那女人是什麼?黎維娟又說,女人如果也是水果,那就都是荔枝,「一騎紅塵妃子笑」,它新鮮不了多少天,所以,最可怕的事情莫過於用有限的青春去等一個男人未知的前程。等不起的,到頭來爛在筐裡的還是自己。 黎維娟滔滔不絕,猶如智者先知,其實她當年也不過是花季女孩,明知青春有限,但是總覺得離用完的那天還遠,懵懵懂懂,遇到夢中的少年,擁在懷裡的時候滿心喜悅,哪裡還顧得上深究他又是水果裡的哪一種? 那時,黎維娟讀書的時候還很清貧,所以,從學生會裡攬了勤工儉學的活計。每天清晨五點半,天還沒亮,她就拿著掃帚在校園裡掃地,每月掙得生活費150元。 黎維娟很喜歡這份差事。那時,茅以升塑像園那一片都是她的責任區,修葺得整齊漂亮的小園林裡,除了落葉沒多少別的東西,也沒有多少人像她起得那麼早,她在只有她一個人的花園裡哼著歌,將落葉攏作一堆,空氣中充滿露水的味道,她的動作時不時的還會驚動棲息在枝丫上的不知名的小鳥。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黎維娟的清晨花園裡多了另一個人。學校申請勤工儉學的學生太多,而這些象徵性的清閒工作卻是有限的。她在學生會抗議未果,所以,她的責任田只得分作兩半,每個月到手的補貼也成了75元。 為此,黎維娟有足夠的理由討厭這個新來的入侵者——莊澄總不如她到的早,他穿著價值不菲的球鞋來做這掃地的工作,總是悶聲不吭,仿佛在他身邊的她只不過是枝頭一掠而過的小鳥。 黎維娟在他們的責任田中軸做了個標識,以此為界,山南水北,各占一邊,大家各自完成各自領域裡的工作。因她總比他早到,偶爾會惡作劇地將自己這邊的樹葉統統掃往他的那頭,起初他無所謂,可做得過分了,他便拄著掃帚在界線的另一邊冷冷地朝她看著。可黎維娟並不害怕,她瞪著眼睛回望——那一天,太陽出來得比以往更早,透過樹葉的間隙,陽光在少年的發梢灑下一片碎金般的顏色。清晨的風中,他乾淨而瘦削的面容如同葉尖露珠一樣清洌。黎維娟「瞪」了他很久,自己都沒察覺那目光漸漸變得像腳下的落葉,綿軟而柔和。 後來的日子,那條分工的界線慢慢模糊,不知什麼時候便開始徹底地不存在,莊澄來得太晚的時候,黎維娟掃完了自己的,便在他的那一邊慢騰騰地揮舞掃帚驅趕落葉,等待他的到來。終於有一天,葉間藏匿的鳥兒見證了這無人的角落裡最甜美的一瞬,從此,這個地方不再是她一個人的花園。 年輕的時候愛上一個人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無需太複雜的因由,也許是他微笑著的一個側臉,也許是他忽然柔軟下來的隻字片語,也許只是因為風拂過時,他微微揚起的發端。於是,愛了便愛了。 黎維娟的舍友朱小北調侃熱戀中的她,「在水果架前尋尋覓覓了這麼久,終於出手了,我倒想知道你們家莊澄是什麼果——是最貴的一個,還是物美價廉的? 是的,黎維娟並不是沒有選擇——在這樣一個男女比例極度不協調的理工科大學,她一個面孔秀麗、學習勤奮、活躍能幹的女孩子,何愁沒有追求者? 莊澄不是最好看的,也不是最出色的,縱然家境尚可,卻因為父母離異,一怒之下與家人鬧翻,落到勤工儉學的地步。可黎維娟偏偏愛他,他在她最沒有防備的時候,擊中她心裡最柔軟的地方。 黎維娟對朱小北說:「他是我誤打誤撞摘到的甜美野果。」 那時的戀愛就像白開水一樣純淨,喝進去沒有味道也覺得甜。黎維娟和莊澄沒有多少錢,日子卻過得依然開心。早上在兩個人的花園裡無需約定,中午的時候你一口我一口地吃食堂裡粗糙的大鍋飯,晚上除了自習,偶爾會結伴在校門外的熱鬧小夜市閒逛,即便一整晚下來什麼也不買,回來也不覺得有什麼遺憾。 春天的時候,他帶著她到南山的公園看杏花,為了省下幾塊的車錢,兩人手拉著手沿著盤旋的山路走了一個半小時才到達山頂。而那次看到的杏花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嬌豔。 返回學校的路上大雨傾盆,莊澄用外套遮著她,從山頂往下,一路小跑。回到宿舍的時候,身上沒有一寸乾燥的地方,她洗了個澡,精神抖擻,回憶這一天覺得委實太過美妙,怎麼也不能理解同是去看花的舍友,一場大雨後歸來,為什麼痛哭失聲? 就這樣,大學的光陰流水般過去,一眨眼就到了畢業前夕——校園情侶勞燕分飛的季節。別人在操場上告別流淚,天各一方,黎維娟和莊澄卻忙著在校外尋覓他們愛的小巢,終於盼到可以自力更生,他們有手有腳,何愁創不出一番事業? 輾轉租來的小單間狹窄而昏暗,對於他們而言無異于天堂,終於不用再在深夜冒著被宿舍管理員發現的危險攀爬緊閉的鐵門,也不用各自躺在單人床上思念對方。他們自己動手粉刷牆壁,跑遍整個城市的廉價傢俱市場來充實自己的小窩。 黎維娟憑著優異的畢業成績和院系的推薦,在一間港資的唱片公司擔任行政助理。電腦專業畢業的莊澄到朋友的電腦公司做了技術員。他們加入了這個城市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大軍,早上衣冠楚楚地坐公車、擠地鐵,夕陽西下的時候,又拎著盒飯回到鴿子籠一般的小房間,偶爾也加班加點直到深夜。 黎維娟每月到手的薪水有一半要用做房租,而且,她偶爾還補貼家裡,所以,生活中每一分錢都要算計,到頭來更是所剩無幾……車子、房子據說總會有的,但是究竟要等到哪一天,遙遠得如同下個世紀。幸而還有彼此相親相愛,他們的愛是彼此忙忙碌碌一天后最甜蜜的慰藉。 畢業後第一年的情人節,莊澄背著黎維娟偷偷給她買了一大束花。這一天的玫瑰和愛情一樣昂貴,為此他花光了原本打算用來買件新外套的錢。他歡天喜地點好蠟燭,等待加班的黎維娟回家,而她打開門看到那一捧花,卻頓時翻了臉。 兩人第一次天翻地覆地爭吵——莊澄氣憤自己的滿腔心意對方絲毫不能理解,黎維娟卻怪他大冷天用了一件外套的錢換了一束華而不實的鮮花。他們吵得筋疲力盡,蠟燭和鮮花都變做一片狼藉,黎維娟背對著他坐在床上淚水漣漣,然而說到底,他不過是想盡辦法盼望她高興,她憤怒也只是心疼他衣衫單薄。於是,莊澄一個擁抱,兩人盡釋前嫌,鮮花零落了不要緊,沒有蛋糕,他們照舊點燃了蠟燭許願。 燭光搖曳,將兩張年輕的臉都映得半明半滅的。吹滅蠟燭之前,黎維娟說,她最大的心願就是有個幸福的小家,一個永遠不離不棄的伴侶。 莊澄卻說,如果他有了錢,希望能開一間以兩人名字命名的小書店。 書店是莊澄的夢想。也是機緣巧合,畢業後的第三年,黎維娟家住本地的大學舍友卓美全家移民比利時。出國之前,將家裡的房產統統變賣,黎維娟去了幾次,一眼就看中了卓美家樓下原本出租作為蛋糕店的小鋪面。那裡臨近幾個人口密集的大社區,附近還有中學和高校,用於做書店選址是再理想不過了。只是卓美一家沒有再回國定居的打算,鋪面只賣不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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