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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第二十一章 誰是路人,誰陪我們走到終點

  一個星期後,陳孝正順利度過公示期,從任職檔下來的那一天起,他正式成為中建二分的副經理,也是中建歷史上繼施潔之後,第二個未滿三十歲的副處。他的事業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樂於錦上添花的人自然不在少數,但是這個時候,誰也沒有心思大張旗鼓地慶賀,因為,檢察院對二分的三產公司盛通涉嫌非法經營、盛通總經理馮德生涉嫌職務犯罪一案正式立案調查。

  據說在調查前的幾天,馮德生還宴請過檢察院反貪局的梁副局長,飯桌上大家相談甚歡,一片太平之相。檢察院的這次出擊事先沒有任何風聲,主管調查的不再是一向負責中建這塊的梁副局長,而是剛從其他城區新調來的反貪局正職,姓劉。劉局長跟二分和盛通素無往來,性格也遠沒有梁副局長好打發,盛通在措手不及之下接受調查,勢如破竹,就像本來已經爛在心裡的蘋果,一刀切下去,滿目瘡痍。

  馮德生風光了很多年,其實背後背著一筆爛帳。行賄受賄、非法招投標這些都還是小問題,檢察院的切入點是放在盛通涉嫌非法轉移國有資產上的,一旦罪名落實,數目之大,不但馮德生再無翻身之日,就連二分都難逃干係。

  馮德生已經被行政拘留,檢察院的調查範圍雖然還只限于盛通,但是二分乃至中建其他分公司紛紛自危。周渠讓財務部門連夜加班加點對帳目進行重新盤點,各種檔案、會議記錄都要重新整理,盡最大可能理清和盛通之間的關係。然而,盛通就像一個空殼,完全是依附於二分而存在的,其中千絲萬縷的聯繫大家心知肚明,又豈是一時半刻可以撇清關係的。二分和盛通的關係並非特例,只不過馮德生這些年太過張揚,檢察院此番行動也絕對不是臨時起意,必定是出於某種特殊的原因,又或者殺一儆百。

  中建枝繁葉茂,只要二分帳面上做得周全,要過這一關也並非不可能。那段時間,幾乎所有二分的相關人員沒日沒夜地加班。鄭微手上所有涉及盛通的會議記錄都必須調出來重做。周渠幾乎就把家安在了辦公室,領導那裡烏雲密佈,她這裡自然小雨連連,跟在周渠身邊好幾年,鄭微還從來沒有見過周渠為了什麼事擔憂至此。她對財務管理那方面瞭解得並不多,關於盛通的認知也僅僅止於它是二分實質上的下屬部門,周渠日夜憂慮,她自知也幫不上什麼大忙,唯有做好自己的本分。

  那天周渠和張副經理在辦公室談了很久,就連午餐都讓鄭微叫了外賣,鄭微敲門把外賣送進去的時候,聽到在敲門聲響起的那刻,裡面隱約的談話聲立刻消失了。

  周渠說了「進來」,她才小心翼翼地推門進去,把盒飯放到茶几上,周渠神色如常,張副經理盯著她看的時候,眼神裡卻全是戒備,鄭微咬了咬自己的下唇,沉默地退了出去。

  下午下班之後,張副經理已經離開,林靜打電話來,問她晚上有沒有時間,她說最近一段時間都會很忙。掛了電話,才發現周渠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她的辦公桌前,說不出什麼原因,明明只是一通再普通不過的電話,鄭微卻覺得心裡有種異樣的感覺,仿佛剛才做的是一件見不得光的事情。

  周渠手指輕輕敲著她的桌子,斟酌著說道:「下午張副的態度你別介意,這個時候,你跟林靜的關係……不過我還是相信你分得清公私輕重的。」

  鄭微放好了手機,看著周渠,認真地說:「我跟他從來不談公事。」

  周渠有些倦意地坐在她對面的沙發上,「我知道。不過這段時間也辛苦你了,公司現在的狀況你也知道一些,說實話,現在哪個企業經得起這樣細究。總部那邊不聞不問,如果檢察院苦苦追查,我的角色就會相當被動。」

  鄭微再三想了想,還是問道:「我還是不明白,如果二分是乾淨的,檢察院也無從下手。」

  周渠苦笑,「清濁的界定是很模糊的,二分和盛通之間的關係就是國資企業最尷尬的部分。有時出發點是好的,但是……我也有錯,某種程度上,我確實縱容默許了馮德生。」

  鄭微說:「你明知道馮……」

  周渠點頭,「老馮這個人就是對身外之物太過貪戀。不過他說得對,沒有他,也就沒有我今天。」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周渠再度開口,「鄭微,你知道我為什麼把你招進中建,又把你留在身邊嗎?你的脾氣像足了我年輕的時候,性格中的那點兒率真是最難得,也是最容易吃虧的。以前我是個小技術員,一畢業就分到了工地上,總是太過於堅持我自認為的原則,結果同一批進公司的大學生都混得不錯了,我還在工地上熬,老馮是我所在專案部的經理,是他拉了我一把,然後我也慢慢學會了人情世故,才有今天。我看到你的時候,很容易想起以前的自己,可是我也很矛盾,一方面希望你一直是那個率真的小姑娘,又擔心你過於單純的本性會吃我以前吃過的虧。不過,你比我過去聰明,很多事情應該比我年輕的時候更懂得判斷。」

  鄭微由衷地說:「我算不上聰明,只知道沒有領導你,就未必有今天的鄭微,這些年你對我的關照我都清楚,只是我沒有什麼能力,這個時候也不能幫到你什麼。」

  周渠笑著說:「今天張副經理居然有個很荒謬的提議,他說,以你和林靜的關係,應該……」

  鄭微暗暗一驚,就聽見他接著往下說:「我當時就讓老張立刻打消這種念頭,雖然林靜是坐鎮在反貪局之後的直接領導,但是公是公,私是私,他未必會徇私情,我也不會讓你難做。」

  鄭微無意識地擺弄手裡的筆,遲疑地說道:「我從來不問他工作方面的事。」

  周渠站了起來,「我知道的,跟你說這件事只是想告訴你,即使張副經理或者誰跟你提起這件事,你直接拒絕就好。下班了,你也加了好幾天班,早點兒回去吧,工作歸工作,生活還是要繼續的。」

  周渠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裡,鄭微仍然在回味他剛才說過的話,直到手中的筆不留神間掉落在地板上,那清脆的聲音才讓她驟然清醒了過來。

  幾天之後,檢察院正式要求二分將五年之內所有的財務檔案移交審查,那天,辦公樓來了七八個穿著制服的檢察官,都是陌生面孔,林靜不在其中。鄭微記得她的衣櫃裡也有這麼一套藍色的制服,不過林靜平時大多數時候都是便裝打扮,如果他今天也以這副行頭出現在二分,她都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處之。

  檢察院帶走的檔案足足裝了十來個大紙箱,周渠也被請去談話、協助調查。從檢察院那幾輛白色的車子停在辦公樓前開始,整個二分上下人心惶惶,說什麼的人都有。比起對未來的憂慮,鄭微更擔心周渠,她害怕這個對自己而言亦師亦友、給過自己無數提攜和關照的人陷入泥潭。

  下班的時候,她不願再見到一個個向她打探消息的同事,於是選擇從辦公樓後門繞回她住的地方,避開下班的人潮。二分辦公樓的後門正對著大院的一個魚池,鄭微經過的時候,看到何奕正跟一個年輕的女子站在一起,不知道說些什麼。從身形和打扮上看,那女子並不是韋少宜,走近了,鄭微才覺得她十分面熟,原來是中建過去的總經理秘書施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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