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辛夷塢 > 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 | 上頁 下頁
八六


  林靜沒料到她會有這一招,被她用盡吃奶的力氣推得後退了幾步,鼠寶脫手躥到了地上。他嘴上說:「好,好,我不笑。」可臉上卻忍俊不禁。

  他的從容更刺激了她。鄭微像被激怒的豹子一樣沖上去,兩手並用地推搡著他,「還笑,我讓你笑。」

  這一次她沒有推動林靜,反被他順勢一把抱在懷裡。此刻的林靜終於收起了笑容,緊緊地抱著眼睛紅紅的鄭微,任憑她在懷裡掙扎撕扯踢咬怒駡,就是沒有再鬆手。

  鄭微掙不開他的懷抱,總是剛剛擺脫,他又擁緊了她,饒是他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一番折騰下來,依舊筋疲力盡,盡情的宣洩之後,她忽然就鬆懈了下來,混亂、矛盾和怨懟全化作委屈。林靜感覺懷裡的人漸漸安靜,終於無力地伏在他的胸前,他於是放慢了自己的呼吸,生怕驚動了她,胸口貼住她面頰的衣服卻一點點地濡濕。

  那晚林靜沒有離開。半夜,兩個沒吃晚飯的人都感到饑腸轆轆,林靜在她床下翻出了幾包速食麵,略作加工,兩人湊合著填飽了肚子。好在他出差的行李都還在車上,清晨換了套衣服,直接從她的住處開車到檢察院上班。

  鄭微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有辦法拒絕林靜,也許她寂寞得太久,太需要這樣一個胸膛來停泊。她就像一艘早已經沒有了方向的船,誤入林靜的港灣,這才驚覺不用擔心下一秒會漂去哪裡的感覺原來是那麼好。她未必想過一生一世的停靠,然而他此刻給她的安定誰都不可取代。

  當然,這些都不重要,因為在得到答案之前,林靜已成功地進駐到鄭微的生活中。開始的時候每隔一段時間兩人會在一起吃飯,然後他送她回家,順理成章地分享一個屬於對方的晚上,漸漸地,週末的夜晚她習慣了他的陪伴,到了後來,一周的大部分晚上他都在她的單身公寓裡度過。

  對於鄭微來說,要習慣林靜的存在並不太難,畢竟之前十七年的感情擺在那裡,即使模糊掉了許多,但默契依然還在。林靜外表溫和,實際上卻極有主見,恰好彌補了鄭微看似機靈、實則單純的性子。他用最大的延展性去包容她,不要求她的改變,她不想談將來,他就絕口不提,實在看不慣她亂糟糟的生活習慣,就自己動手整理。有時鄭微見他不厭其煩地一次又一次把她亂踢的高跟鞋重新擺放得整整齊齊,就會不好意思地問:「你這習慣就跟我媽一模一樣,但你為什麼不像我媽那麼念叨?」

  林靜就反問:「如果我念叨,你下次就不會這樣?」

  鄭微老老實實地回答:「一時間改不了,大概還是會老樣子。」

  「那就是了。」林靜說,「如果我一邊念叨一邊收拾,那就必須同時做兩件事,還不如省省嘴上的工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林靜身上有一種特別篤定的氣質,這讓他在大多數時候都顯得從容不迫、氣定神閑,鄭微遇事容易著急,每當她不知所措的時候,林靜的沉穩總能恰到好處地安撫她的焦躁,任何麻煩到了他這裡,仿佛都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在過去的四年裡,鄭微已經學會任何事都只靠自己,雖然日子難免過得潦草一些,但是也還湊合,當林靜重回到她生活中,那種有人可以依靠的感覺又回來了。他會在晚上她口渴的時候睡眼蒙矓地起來給她遞水,會在她上班之前把鑰匙手機錢包清點好放在她的包裡,會耐心地陪她逛商場和超市,不失時機地讚美並提出中肯的建議,會為了她新買回來的上衣掉了一顆水鑽特意回到店裡退還,他比她更記得她準確的經期時間,把她所有任性無理的要求都視作理所當然。

  依賴上林靜這樣一個人簡直是太容易的事情,習慣也會上癮,林靜用他看似沒有企圖性的方式潛移默化到鄭微的生活中,以至於後來的鄭微不管遇到什麼事,第一個念頭總是:怕什麼呢,還有林靜。是呀,只要林靜在,什麼事都可以交給他。鄭微其實並不是一個特別剛強獨立的女人,她貪念他給的安逸,於是默許了自己站在他的身後,讓他為自己遮風擋雨。

  她還求什麼呢?這樣一個男人,也許是許多人求也求不來的福分。鄭微知道人應該知足,只是午夜夢回,她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月光靜靜地看著他的側影,總有那麼片刻心驚——他是誰?

  他是她的林靜哥哥。她從小想要嫁的人終於睡在了自己的枕畔,這不就應該是幸福嗎?可別人的幸福是否也帶著悵惘?阮阮問得好,幸福的定義是什麼?對於鄭微而言,幸福或許就是閉上雙眼,遺忘林靜缺席的日子裡那段濃墨重彩的時光。

  對於兩個人的生活而言,鄭微的單身宿舍未免過於簡陋,林靜曾經提議過讓她搬到他的住處裡,鄭微一口拒絕了,所以他不得不將自己常用的生活用品、換洗衣服和筆記型電腦逐漸轉移到她這邊。幾年的留學生涯讓原本在家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林靜學會了下廚,做的雖然都是一些簡單的飯菜,但也有模有樣。兩個人都不忙的日子裡,自己開夥做頓晚餐,他做菜,她偶爾也會洗碗,有時似乎覺得日子就是這麼過的。只是唯一讓林靜難以適應的是鄭微的單人床,她一個人睡在上面正好合適,多了一個人,不管靠得多近,仍然擁擠不堪,林靜身材高大,躺在她的單人床上就總覺得手腳都沒法舒展,加上她睡覺又過於霸道,每每將他逼到床沿,一不留神就有掉下去的危險,長時間如此,睡眠品質難免受到影響,有時早上醒來,腰酸背痛,因此他不止一次提出過要買一張新床的建議,鄭微沒有同意,她下意識地抵觸著這個決定,也許,她抵觸的不是那張床,而是一張雙人床所帶來的象徵意義。

  在鄭微這邊過夜的時候,林靜很少把車停在她的樓下,但是大院就是一個小社會,它讓你的一切隱私無所遁形,不管再怎麼不張揚,鄭微有了親密的同居男友一事還是很快地傳得盡人皆知。當然,大多數人未必知道林靜的職業身份,只不過明裡暗裡都在羡慕她找到了年輕有為的如意郎君。林靜和鄭微都是從小過慣了大院生活的人,對這種人多嘴雜的情景見怪不怪,而且現在早已不是他們小時候那種生老病死都需要單位包辦的時代,男未婚女未嫁,下了班之後的時間就屬於自己的私生活,所以兩人並沒有受到多大影響,只是在公開的場合儘量避免態度親密,鄭微對所有的試探打聽通通一笑置之。

  倒是周渠對鄭微和林靜的關係進展感到相當的意外,他問她:「鄭微,我有一天早上,正好遇見檢察院林靜的車從大院裡出去,不知道是不是看錯了?」他的語氣帶著少見的困惑和遲疑。

  「我想應該不是看錯。」鄭微的回答肯定了他的猜測。

  「我一直以為……」

  他的話只說了一半,可鄭微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彼時陳孝正已經結束了培訓重新上班了一段時間,上級部門的幹部提拔考核小組已經對他進行了考核,對於他將成為二分副經理一事大家已心知肚明。鄭微對周渠說:「領導你放心,公事和私事我還分得清。」

  現在的鄭微和陳孝正,比陌生人更陌生,除了必要的公事交談,他們不會有多餘的半句話。陳孝正結束培訓從北京回來之後,變得更加冷傲和寡言。何奕他們這些在他面前吃過排頭的項目經理背地裡抱怨不迭,不過陳孝正這個人雖然難說話,但他在技術要求方面確實嚴謹精確,指出的問題也都是有的放矢。在嚴於律人的同時更嚴於律己,所以包括何奕在內,許多人雖然對他頗為不滿,但也不得不承認他做事有一套,而且除了關於他和歐陽家千金捕風捉影的猜測,于公於私他都讓人無可挑剔。

  二分目前正有部分工程爭創國優,陳孝正分管技術和品質,許多文檔類的工作周渠都授意鄭微協助他完成,鄭微不敢怠慢,自然兢兢業業,但他的苛刻和挑剔讓她不得不一遍一遍地重複做同一件事,直到讓他無話可說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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