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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那女人依舊沒有作答。她個子矮小,抬起頭望著封瀾,那眼神竟讓封瀾背上冒出了一股寒氣。

  就連康康都察覺到對方的不友善,解圍道:「我餓死了,沒事的話我們快進去吧。」

  封瀾猶疑著,和康康一道走進餐廳。那女人的身影也消失在門口。

  「瀾姐,你認識她?這個人看起來怪怪的。」康康又探頭看了看門口處,小聲道。

  「不認識。剛才不小心碰了她一下,誰撞誰也不知道,還好沒什麼事……」封瀾說到這裡,忽然停頓了一下。她剛才的遲疑不僅來自于對方的異樣眼神,還因為那張面孔有幾分眼熟,一時間卻說不出在哪裡見過。現在她想起來了,前天下午這個女人也走進了她的餐廳,服務員問她有沒有預訂,她四處看了一下,又出去了。封瀾當時在招呼另一桌熟客,只是無意中看了那個女人一眼,心裡感到有些奇怪,但平時這樣的客人也不是沒有,多半是不滿意餐廳的就餐環境,或是來找人的,她也沒有深想。沒料到今天又遇上了。

  換作以往,封瀾只會把這當作一個巧合。但是她有過兩次被搶劫的經歷,其中一次差點丟了小命,在丁小野的提醒下她才知道,有些賊作案前還會踩點。

  該不會她又被瘟神纏上了吧?可對方是個女人,還懷著孩子,有什麼必要陰魂不散地跟著她?是為財,還是為別的?對方眼底的恨意讓她如芒在背,可她卻整理不出半點頭緒。

  好在現在有更重要的事分散封瀾的注意力,不容她胡思亂想。她找出手機,放到康康面前的餐單上,說:「別光顧著吃,替我看看這幾張照片。」

  自從丁小野走後,封瀾和康康更親近了一些,三天兩頭會找康康單獨「聊聊」。康康起初以為封瀾是怕他嘴不嚴走漏了風聲,所以時常督促他守住秘密。可封瀾又絕口不提丁小野,以至於康康自戀地懷疑過老闆娘是否在失去丁小野之後移情到他身上,畢竟他比丁小野更年輕,長得也不賴。為此,康康短暫地糾結了一段時間,直到殘酷的現實讓他放棄了這種念頭。

  比起丁小野和舅舅曾斐這些讓康康看不懂的男人,康康更能理解封瀾和崔嫣。康康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封瀾只是太寂寞了,整個餐廳對丁小野諱莫如深的態度,有時會讓她懷疑丁小野是否存在過。康康是除了當事人之外唯一目睹丁小野離開的人,如果他是真實的,那就證明丁小野並非只是出現在封瀾幻覺裡的人物。

  手機裡,封瀾身著婚紗的照片讓康康嚇了一跳,他趕緊問:「你要跟誰結婚?」

  那幾張照片裡只有封瀾一個人的影像。封瀾想要他關注的重點並不在這裡。她指著照片背景的某處角落,提醒他:「你再好好看看,有沒有看出什麼?」

  康康把眼睛睜得如銅鈴一般大,還是什麼都沒發現。他問:「這照片是三維的?」

  「三你的頭!」封瀾放棄和康康打啞謎,直接用指尖戳著那個角落,神秘道,「我看到丁小野了。」

  康康嚇一跳,立刻湊近去看。他把手機螢幕拉遠拉近,顛來倒去,又將照片放大數倍,只看到無數模糊至極的人影,每張臉只是照片上的一個白點,別說是不是丁小野,就連是男是女都分辨不出來。

  「是不是他?我知道我沒看錯,化成灰我都認得那個王八蛋!」封瀾急切地想要獲得共鳴。

  康康不忍她失望,撓了撓頭,違心道:「我眼睛不太好……是有一點點像!」

  封瀾眼睛一亮,然而她片刻就醒悟了過來。她淡淡地對康康說:「你把覺得像的那個人指給我看看。」

  康康低頭。他當然指不出來。

  封瀾默默地收起手機。不怪康康謊言拙劣,她其實自己也不敢相信。她已經不止一次有過這種錯覺,仿佛丁小野並沒有離她太遠,他就在某處靜靜地看著她。這是不可能的事情,她大概是病了,又在垂死掙扎地給自己尋找救命稻草。

  「康康,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康康沒來由地抖了抖,他以前最喜歡八卦,但最近撞見了太多秘密。電影裡這種人通常命不久矣。他心裡有個聲音在呐喊:不要再塞給我秘密了,我還是一棵祖國的小樹苗,你們讓我知道這些事,真的合適嗎?合適嗎……

  封瀾才不管康康內心的掙扎,托著頭,有些惶恐地說:「這一次我好像緩不過來了。」

  封瀾是相信愛情,也不缺勇氣。她曾經對自己的堅強和癒合能力充滿自信,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男人,從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站起來,還怕找不到下一個愛上的人?可是如今她漸漸地沒那麼篤定了。因為光陰給女人的優待太過吝嗇,不容許她放肆。她對自己承諾過,會一直等到愛的那個人和對的那個人出現,才心甘情願走進婚姻殿堂。然而父母在催她,卸妝後的容顏在催她,越來越不知心動為何物的那顆心也在催她。

  不用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封瀾的確是這麼想的。可惜豪言壯語說出來容易,一如重病的人喊著要活一萬年,心有餘,力不足。她每一次重整旗鼓都要消耗更多的氣力,每一次傷口癒合都帶著厚痂,每一次收拾自己的心都盼著是最後一回。與周陶然四年的拉鋸已然讓她很疲憊了,否則也不會短暫地動過嫁給曾斐算了的念頭。面對丁小野時的全面淪陷,她其實比誰都焦灼,這無異於她在感情上的拼死一搏,激烈得如迴光返照一般。明知他不靠譜,還是放任自己打了針強心劑,只因那顆心為一個人怦然而動的感覺太過美好——結果瘋狂過後,他理性地走了。她若無其事地生活,把自己收拾得比任何時候更好,可腹腔中仿佛揣著一籠火炭,燙得她如燒如燎,不能碰,不能說,否則就只剩下灰。

  一個人去拍婚紗照的感覺太傻了。可封瀾不知道自己何時才能等到那一天,她開始懷疑那一天是否會降臨,這讓她驚恐,才想趁自己尚且美麗的時候留下點什麼。別人說,穿婚紗的女人總是美的,從服裝師和周陶然的目光裡封瀾看得出來,身披白紗的她不比任何一個女人差勁,然而她長久地凝視鏡子,那裡面只是換了種裝扮的自己。

  事實上美麗的不是婚紗,而是女人眼裡的幸福。她的超級豪華至尊婚紗套餐裡附帶七套造型、兩處內景、四處外景,還有記不清數量的水晶相框和超大相冊,唯獨忘了贈送她幸福。

  第二十四章 千年等一回

  吳江的婚禮在封瀾三十歲生日的前一天舉行。應新郎新娘要求,從接親開始,整個婚禮封瀾全程陪同。她為司徒玦整理婚紗時再一次深刻體會到,「穿婚紗的女人」和「新娘子」之間的距離,遠遠寬過了世界上最大的鴻溝。

  「你們能在一起,真讓人高興。」封瀾笑著說,「我很好奇,吳江是怎麼向你求婚的?」

  回憶起這個,司徒玦語氣輕快,說:「那天我在他家吃飯,他給我的HiFiMAN配了副好耳麥。我在沙發上聽音樂,他洗好碗坐在旁邊看新聞。忽然我聽見他說『司徒,我們結婚吧』。這是他第二次提起這件事,上一次……在很久以前,我沒答應他。我怕這樣的婚姻會讓我連最好的朋友都沒了。」

  「這一次變得不一樣了?」這是封瀾最想不通的地方,司徒玦和吳江都做了三十幾年的朋友了,最後居然能以夫妻的形式共度餘生。

  司徒玦自顧往下說:「他說了一遍,以為我耳邊的音樂太大聲沒有聽見,又重複了一次。我摘掉耳麥,對他說『好啊』。」

  司徒玦說得簡單,封瀾毫不懷疑。真正水到渠成的「在一起」就該如此自然而圓滿,無須多餘的藻飾。她知道他們並非將就,因為從他們相視的目光裡,封瀾看到了默契和歡喜。

  儀式進行時,封瀾的姨父姨媽笑得無比舒展,而司徒玦的母親推著她中風數年的丈夫,流下了欣慰的眼淚。不遠處坐著封瀾的父母,她什麼時候能讓他們也放下懸著的心呢?

  新娘拋花球的時候出了點小烏龍,司徒玦手偏了,花球越過一堆爭搶的女賓,砸中了坐在前排的曾斐,他用手擋了一下,坐在他旁邊的封瀾遭了殃,花球落進她的湯碗裡,濺了她一臉的湯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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