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辛夷塢 > 應許之日 | 上頁 下頁
一四


  「這個我幫不了你。」丁小野往後一縮。

  「滾吧。我缺的是老公,你以為我會找你?」封瀾笑著擺擺手,看了眼堆放在倉庫角落裡的啤酒,「陪我喝兩口,悶得慌。」

  「不喝。」小野想都沒想就回絕了,「你酒量很好嗎?喝多了不怕丟人。」

  「所以我才找你喝,反正又不是沒在你面前丟過臉。」

  「你就不怕未來的老公知道你大半夜地和男人坐在床上喝酒?」

  「你不說誰知道?」

  「我保不准會說。」

  「算了吧,什麼未來的老公,我還不知道他是誰呢,如果他現在也坐在另外一個女人的床上喝酒,我會原諒他的。」

  丁小野熬不過她,乾脆躺倒,閉上眼睛,「你們夫妻倆相互原諒吧,我要睡覺。」

  封瀾裝聽不見,自顧開了一聽啤酒。易開罐開啟時炸開的一點白沫飛濺到小野的額頭上,他抹了一把,發出嫌棄的感歎聲,翻過去側身背對封瀾。

  封瀾喝了幾口,推了他一把。

  「哎,我問你。你們那的姑娘年紀大了還不結婚要怎麼辦?喂!喂!喂喂喂喂……」

  「我們那沒你這樣的老姑娘。」

  「也沒多老吧?」

  「你的年紀再過十年都可以帶孫子了。」小野背對著她說。

  封瀾手裡的易開罐幾乎要被捏扁,這番話的打擊對她來說太具毀滅性了。

  「你會聊天嗎?我二十九歲半,你做我孫子?」

  丁小野不出聲,她又自虐地在他耳邊吼道:「起來把話說清楚!連你都擠兌我。是我故意單著?我挑三揀四了?人總得找個合適的吧,誰知道那個人肯不肯跟你結婚?我能控制別人?我能讓時間不要走那麼快,讓我青春留得更久一點?今天我將就找個人嫁了,萬一明天對的那個人就出現了呢?我就是不切實際,我就是吃飽了撐的想要一點點愛情才好把日子過下去,一點點就可以了,這很過分嗎……」

  丁小野捂著耳朵坐起來,一把奪下封瀾的半聽啤酒,三下兩下喝完,大聲吼回去,「這他媽的管關我什麼事?你找別人叨叨行不行?我看上去像婦女之友?」

  封瀾苦悶地跺腳,繼續喊道:「我到底差在哪裡?別人也談戀愛,我也談戀愛。別人是認真的,我也沒有虛情假意。到底哪不對了?我沒要房子,沒要錢。我學習認真,賺錢努力,心眼不壞,尊老愛幼,樂於助人,飯做得也不錯,憑什麼我剩下來呀?」

  「因為從男人看女人的角度來說,你剛才那一大堆全是屁話,沒一條有吸引力。」

  「你說,什麼才是吸引力?」

  丁小野拍掉封瀾揪住他T恤的爪子,毫不客氣地說:「胸大聽話好生養就行。」

  封瀾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指著他的臉連聲道:「庸俗,下流,低級!」她又去開了一聽啤酒,這次卻怎麼喝都覺得苦。她沉默了一會才說道:「是真的?男人都是這麼想的?你也一樣?」

  「廢話,我不是男人?」

  「再說詳細一點,你喜歡什麼樣的女人?」

  面對封瀾的逼問,丁小野隨手比畫了一個葫蘆的形狀。「懂嗎?身材要肉感,腦子要簡單。」

  封瀾不說話了,轉過去喝她的悶酒。

  「我說我的標準,你生什麼氣?你不是一直覺得自己像個仙女?」小野好氣又好笑。

  他突然起身跪坐在床上,封瀾轉身太突然,鼻尖險些蹭上他胸口的衣裳。

  「在你看來我的身材很差?」她仰著臉。

  「想聽真話?」

  「說!」

  「屁股還可以,胸差點。」

  「老娘是B+!」

  「這就對了,門門課得A,也抵不過胸前一對C。」

  「算你狠!」封瀾再次像泄了氣的皮球。

  「被你吵得睡不著了。煩!讓我喝點。」丁小野趁她發呆,又拿過啤酒喝了兩口。

  半晌,封瀾仿佛反應了過來,「你說我……屁股還不錯。」

  「是啊,我看到了,怎麼樣,要不告訴你什麼時候看到的……那天你轉圈問我你是不是女神……」

  封瀾飛撲過去捂他的嘴。丟死人了!這大概就是她為什麼在丁小野面前永遠也端莊矜持不起來的原因。和一個人如何開始,基本上就決定了兩人日後相處會保持何種基調。從她衣冠不整地在丁小野面前撒歡那刻起,他們之間就再也脫離不了低俗趣味了。

  丁小野試圖拿開封瀾的手,她撲過來的勢頭太兇猛,他一下就往後栽倒了,連帶著封瀾被牽引得趴在他的胸口。後背與床板接觸的那刻,小野還是大笑著,封瀾貼近他,手撐在他耳邊,聽到了他胸腔的震動,抬頭就對上了他的臉。

  封媽媽常說,月下不看女,燈下不看郎。

  看了會如何?一不小心就要了你的命,要了你的魂?

  媽媽比她多吃了幾十年的米,多走了幾十年的路。長輩的話不好聽,但大多數時候是對的。這是封瀾從慘痛經歷裡得出的結論。

  她沒來由地想起了李碧華的《誘僧》,情節已模糊了,裡面的一句話卻記得格外清楚——「就像野狗在咬食枯骨,就像野鳥在搶吃腐肉,就像逆風中拎著火把,反燒自身……」看書時的封瀾還是個純情少女,理解不了那種原始而兇猛的心動,成年後的她又享受著男女間循序漸進的遊戲過程,被追逐,被取悅,有時迂回,有時周旋,樂在其中。可她現在恍然覺得自己和眼前這個年輕的男人,仿佛是荒原裡並行的兩隻野獸,萬籟俱寂,月色如鉤,只有呼吸間相似的氣味和體內奔流的血液在呐喊咆哮,一切的繁雜蕩然無存,存在的只有兩個溫熱的軀體本身,她願意被他啃食,血肉撕成碎片,也想把他吞進肚子裡。她就這樣直勾勾地看著丁小野,目光迷惑。兩人身體接觸的部位有人的心在猛烈地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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