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辛夷塢 > 應許之日 | 上頁 下頁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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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會的。封瀾,你只會說我有選擇的權利。每次我們吵架,你最常說的話就是『讓我們冷靜一下』。」 「我問的是,會,還是不會。」 周陶然又灌了大半杯,終於點頭說:「會吧,誰知道!」 封瀾給自己倒滿酒,過了好一會兒,才長舒了一口氣,輕聲道:「我明白了……陶然,我們其實還沒有真正說過分手吧?」 周陶然用略帶醉意的眼神回望她,她面容似水,語調溫柔。他許久都沒有見過這樣的封瀾了,不由得心中蕩漾,情不自禁用指尖覆上她的手背。 「嗯。」 「那我們分手吧。是我先說的。」 周陶然喝醉了。 封瀾把車開出地庫,正好看到一個年輕的女孩攙扶著他在馬路邊攔車。那女孩身材纖細苗條,吃力地架著一米八個頭的爛醉如泥的周陶然,好幾次都跌跌撞撞的,甚是吃力。封瀾放慢車速,隔著一條馬路看見那女孩的嘴動了幾下,像是在埋怨周陶然,眼裡卻寫滿心疼。 她就是馮瑩吧。先聞其名,再見其人。 封瀾一向自視甚高。這一天來,她想像過很多種馮瑩的模樣。譚少城把她形容得那麼普通,其實不是那樣。周陶然看女人的眼光一貫不差。即使匆匆一瞥,封瀾心裡也知曉,這個明天就要和她前男友結婚的女孩是多麼年輕而甜美。飽滿的面頰、明亮純真的眼神、廉價卻俏麗的打扮,無不昭示著她咄咄逼人的青春。 封瀾發現她沒有那麼怨恨周陶然了。換作她是男人,也會那麼選擇吧。她怨恨的是自己。交往幾年以來,封瀾一直捫心自問,為什麼這個口口聲聲說愛她的男人卻不肯與她走向婚姻的殿堂,為此她焦慮過,自我懷疑過,最後灰了心,松了手。原來只需要一哭二鬧三上吊就可以了。愛哭的孩子有奶吃,這麼簡單的道理,她到現在也沒學會。周陶然篤定她做不出這樣的事。她總是自詡新時代女性,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要獨立自強,女人能頂半邊天,她不能沒有尊嚴。可是尊嚴能在漆黑的夜裡陪你回家?能在寒冬裡為你暖腳? 封瀾酒量比周陶然好,酒品也是。他滿嘴胡話的時候,她還強撐著去買了單,在他未婚妻到來之前主動消失。可是開了十分鐘車之後,她確信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著想,剩下的路程最好不要讓自己繼續開車。 儀錶盤的時間顯示已是晚上十點半,這個時候打擾誰都不好。封瀾選擇把車就近停進餐廳所在的停車場,再打輛車回家。 餐廳就在大廈的一層,熄火之後封瀾順便回店裡上個洗手間。她的餐廳九點就打烊了,平時沒有人守夜。康康到店裡打工之後就在倉庫裡搭了個單人床。封瀾用鑰匙開門進去,店裡還有光線。她口渴得厲害,連叫了幾聲「康康」,沒有人應答。封瀾半混沌狀態之中也能猜到那傢伙肯定又溜去網吧玩遊戲了。 康康原來是沒有遊戲癮的,這孩子像他爸,長得秀氣,從小就被人看成是女孩,性格也有點婆媽,進入青春期之後他變得有些敏感,最怕別人說他是「娘炮」,所以特別崇拜他那作風硬朗的舅舅曾斐,一有假期就投奔舅舅來了。可曾斐哪裡是會和小屁孩過家家的人,想都沒想就把他扔到了封瀾店裡。最近不知道誰又灌輸給康康一個破理論,說純爺們和「直男」都玩遊戲,這不,為了證明自己是不折不扣的「直男」,康康一有時間就鑽網吧,還帶回了他新的「直男偶像」丁小野。 明天一定得好好說說劉康康。曾斐把親外甥交到她手上,她不能讓好好的一個男孩子學壞了。封瀾心裡想著,放下包,搖搖晃晃地去了洗手間。今晚喝了不少酒,停好車以後,繃著的神經一鬆弛,酒勁越發上來了,每走一步都好像踩在棉花上。封瀾推開虛掩著的洗手間門,因醉後把握不住力度,磨砂玻璃門被重重地撞在另一側的牆上,發出的聲響竟讓她嚇得抖了抖。反應過來之後她莫名其妙地樂了,酒精讓人精神亢奮。 封瀾咯咯地笑著,一步踏進洗手間,裡面已經有了一個人。男人!比康康還高一個頭,兩手還維持著用毛巾擦頭髮的姿勢,靜靜地看著她,面色古怪。 這一次封瀾反而沒有受驚,她一手撐在門框上,想起了這張臉屬於店裡新來的服務生。他的頭髮還濕漉漉的,像是剛剛沖過澡,難怪這裡會有燈光,她之前都忘了去想這個問題。 如果他一直都站在這裡,想必是為她莫名而驚悚的笑震驚了。說真的,封瀾也不知道自己笑什麼,為此她感到更好笑了。一個深夜闖進洗手間的女人無緣無故的咯咯笑,還有比這個更可笑的?她想到這裡,扶著門框笑彎了腰。 她不知道笑了多久,好像都止不住,眼淚都快要笑出來了。站在洗手台旁的丁小野先撐不下去了,他拉下頭上的毛巾,詢問道:「要不我先出去?」 「好啊。」封瀾直起腰,臉上還掛著笑。她等了一會,他也沒動。她想起了自己回店裡的終極目的,搖著一根手指,正色道:「輪到我了,我不習慣和男人共用洗手間……我指的是同時共用,尤其是方便的時候。」 丁小野很受教,他說:「那你得先讓讓。」 讓?讓什麼?封瀾愣了愣,才驚覺自己單手撐著門框,像個母夜叉一樣攔在洗手間的門口。 「哦。請!」封瀾站直腰,力求擺出個優雅的姿態讓對方逃離洗手間。他擦身而過的時候,為了體現自己身為老闆娘的風度,她試圖開個玩笑化解眼前小小的尷尬。 「不要在門口偷看哦!」她笑著道。 丁小野的腳步頓了頓,封瀾惆悵地發現這個男人似乎缺少點幽默感。 一分鐘後,封瀾走出洗手間。她剛才幹嘔了兩聲,吐不出來更難受了。她扶著牆走到用餐區一屁股坐下,單手支著額頭就再也不想動了。 丁小野不知道躲在哪個角落。他現在怎麼會在店裡?一定又是劉康康的主意。封瀾現在沒精力追究這個。她啞著聲音說:「麻煩給我一杯水。」 沒有人理會她,就在她以為空蕩蕩的餐廳裡只剩下她一個人的時候,一個玻璃杯被放在了她面前。封瀾拿起就喝,馬上又大叫一聲:「燙死我了!」她抬頭,丁小野就在幾步開外。封瀾嘴裡發出嘶嘶的聲音,氣不打一處來,「你沒腦子?我要的是溫水!不是燙的也不是涼的,懂嗎?懂嗎!」 「等會兒。」丁小野很快去而複返,這一次的溫度恰恰正好。 封瀾喝了幾口,放下杯子去看他,發現他在背光處,而她醉眼迷離。他只瞧見一個輪廓,依然不遠不近。看來她忽然發作的脾氣會讓人退避三舍。 「你也覺得我難很相處是不是?」封瀾試圖站起來,晃了晃,幸而扶住了桌沿。丁小野一動不動。她想站直了再好好教訓他,第二次的嘗試卻敗在十釐米的高跟鞋之下,腳一崴,撲通一聲,整個人已跌坐在地。 她雙手觸地,地板很涼,這涼意出人意料的舒適,讓她有一種就此長眠的衝動。這一次她的服務生終於發揚了「服務精神」,走過來將她扶起,放回原來的位置,就好像放一個麻袋。 他靠近的時候,封瀾故意用力吸了一口氣,笑道:「沒有馬奶味,也沒有羊肉味。一定是劉康康的洗髮水。我上次說錯了,其實這味道也沒那麼『娘』。」 封瀾覺得自己喝多了還是很矜持的,她至少沒有說「那是年輕男人身上特有的味道」。 「不喜歡這個話題?」對方的沉默讓封瀾覺得無趣,她大方地說:「你也可以聞聞我身上的味道。」 「殺蟲劑和酒臭味。」丁小野這一回爽快地給了她答案。 封瀾再一次感覺到被侮辱,她的手掌用力拍在桌面上,疼得皺起臉,還不忘大聲道:「什麼殺蟲劑?是COCO小姐!」 她還是看不清丁小野的神情,但她本能地覺得他一定認為她很好笑,因為她自己也那麼認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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