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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晚上,叔叔把她叫到客廳裡,媽媽在時,他們繼父女之間雖然客氣,但始終都隔著層膜。叔叔把一個小匣子推到她面前,說道:「韻錦,我知道你心裡從來沒有把我當作是你的父親,但我一直希望你是我女兒。我是個粗人,也不知道以前是不是做了什麼不應該的事讓你傷了心。不過我和你媽媽一樣,都希望你過得好。現在你媽媽不在了,這是她生前留下的一些遺物,理應交給你保管,你爸爸在時的那套學校的『房改』房,你媽媽也一直沒捨得賣。前些年,她把那套房子過戶到你的名下,它是你的,就當作是你爸爸媽媽留給你的一點念想吧。」蘇韻錦沉默地將匣子打開,裡面是一些房契樣的紙頁,媽媽日常帶的一對耳環,兩張存摺,裡面錢也不多,總共幾千塊。最多的是舊相片,有爸爸在世時的合影,還有她從小到大的照片,那些照片大多已顏色發黃,被摩挲得有了毛邊,這些都是媽媽的全部。蘇韻錦沒有哭,她用手撫過那些舊照片,好像上面還存有媽媽手心的溫度。

  「您知道嗎,以前我怨過您,明知道媽媽後來跟您在一起是正確的選擇,可是我忘不了爸爸,我怨您搶走了原本只屬於我和爸爸的愛,也開始故意冷落媽媽……我不是個好女兒,可能也沒有辦法真正叫你一聲爸爸,但是有一句話還是得說,這些年,多虧了有您。媽媽在不在,您都是我的親人。」

  蘇韻錦說完,這個年過半百的男人在她面前流淚了。

  媽媽的後事辦完後,蘇韻錦去了趟鄉下老家,這也是爸爸插隊時和媽媽相遇相愛的地方。蘇韻錦走過這裡每一寸的土地,都想像著爸爸和媽媽也曾在這裡經過。此時此刻,他們終於在天上團聚了。

  鄉里還有她母系一邊的親戚。蘇韻錦這次住在堂舅家,雖說是遠親,可包括堂舅媽在內的一家都對她相當熱情,也沒有忌諱她有孝在身。蘇韻錦住了幾天,每天睡一個懶覺。堂叔從地裡回來之後,就跟她在棋盤上過幾招,印象中,她很少享受過這樣悠閒愜意的日子。唯一遺憾的是,莫郁華終於下定了決心前往都柏林,離開的那一天,蘇韻錦沒趕得及去送行。周子翼和陳潔潔又重婚了,這幾年他們倆分分合合,結果還是離不開對方。周子翼這個人看上去花心又世故,誰知道骨子裡竟會那麼長情,破鏡重圓固然可喜,然而莫郁華那麼多年的蹉跎,任這個男人倦了來,醒了走,到最後卻成了他們堅貞愛情的看客,同樣的戲碼,悲喜各自心知。

  如果莫郁華放棄她的原則,一味苦心相纏,是否能夠留得住周子翼?答案不得而知。然而莫郁華告訴蘇韻錦,她不願意那麼做,更多的是因為太過清楚,就算她付出所有,苦苦守候,到頭來還是比不過飄忽不定的陳潔潔偶爾回頭。感情的成敗從來就跟付出沒有多大關係,她只輸在周子翼更愛陳潔潔,就憑這一點,她就永遠無法扳回這一局。

  蘇韻錦為莫郁華而傷感,但想到她能夠及時抽身,離開一個從來不屬於她的人,這未嘗不是一種幸運。或許在遙遠的都柏林,她能重新遇到真正的幸福。

  假期的最後一天,蘇韻錦搬了張躺椅在曬穀場上,冬天裡的陽光曬得人周身舒坦,從廣東打工回來的堂表妹床上找見的言情小說剛看到一半,一絲倦意就爬了上來。蘇韻錦把小說蓋在小肮上,懶洋洋地閉上了眼睛。小說裡,有錢的男主有個刻薄的母親,推了一張支票到懷孕的女主角面前,說:「你不就是為了這個嗎?錢給你,放過我兒子。」

  那天她從程錚身邊起來,收拾好自己和狼藉的臥室、廚房,剛走出門口不遠,就遇上了歸來的章晉茵。跟小說裡的情節有些相似,章晉茵將她請到自己的車上「閒聊」了幾句。她開始便說:「韻錦,不怕你生氣,程錚剛開始喜歡你的時候我並不贊成,我希望他找個明朗簡單一點的姑娘,這樣我兒子可能更容易快樂。可是程錚的固執想必你也清楚,我只能尊重他的選擇。曾經我以為你會是我的兒媳……事實上呢,前幾年程錚的樣子,我這個做媽的看見都心疼。」

  在整個談話過程中,蘇韻錦都保持沉默,章晉茵也並不咄咄逼人,良好的教養讓她在一些話題上點到即止,充分顧及到了蘇韻錦的感受。可蘇韻錦知道,她和程錚過去的事,還有她的身體狀況,對方完全知情。她這麼做也毫不奇怪,哪個父母不關心自己的兒女呢?何況章晉茵是這樣強勢的一個人。

  「我只是個平凡的母親,希望你諒解。」章晉茵嘆息。

  蘇韻錦只是笑,「您沒有什麼需要我諒解的,因為這些都是事實,我明白您的意思。」她甚至心裡感激章晉茵沒有給她錢,否則她會更加難堪。

  「其實我並不是逼你離開程錚,我生的兒子我知道,他是個傻孩子,認定的東西從來就不會回頭。可是韻錦,就算我們不介意孩子的事,你也看到了,你們在一起過,可是並沒有讓對方幸福。我希望我兒子過得好,所以,我只問你,你能保證給他幸福嗎?」

  蘇韻錦沉吟,然後抬起頭來,「對不起,我不能……」

  蘇韻錦在陽光下幾乎要睡去的時候,有人將她放在腹上的小說拿了起來。怪腔怪調地讀著書名:「《惡少的甜心》,韻錦,叫我說你什麼好,你跑到這裡,就為了鑽研這種『健康營養』的讀物?」

  蘇韻錦並不奇怪他會找到這裡,伸手搶回自己的書,繼續閉眼假寐。程錚惡劣地用手拍打她的臉,「還裝,快說,你跑到這個鬼地方來幹嗎?」

  蘇韻錦撩開他的手,「那你又來幹嗎?」

  「我……我來要回我的東西,把項鍊還給我!」他理直氣壯地說道。

  「可是,那明明是你送給我的耳環。」蘇韻錦提醒他。

  「我不管!」理虧了就開始耍賴一樣是他的風格,「你還有欠我的沒還清。」

  蘇韻錦支起頭看著他,又來這一套。上一次分手後,她攢了兩年才把欠他的十一萬打回他的帳戶。

  程錚猜到了她在想什麼,對於他來說,收到她還回來的錢時,那種感覺絕不好受。他更不可能提起,這筆錢他早就原封不動地拿去給她繼父開飯店了。

  他趕緊說道:「我的意思是,你把我睡了之後就一走了之是什麼意思?」

  蘇韻錦從躺椅上坐起來,「那你要多少錢,你的服務也不值多少錢吧。」

  程錚感覺受到了「侮辱」,「反正你得給我一個交代。」

  蘇韻錦想了想,一聲不吭地走回曬穀場後面的堂屋,出來的時候手裡抱著副圍棋。她將棋盤就地鋪在曬穀場上,然後說道:「程錚,有些事情讓我們用這個來決定吧。」

  程錚用一種「你瘋了」的眼神看著她,發現她的樣子不像是開玩兒笑,然後就跟她商量道:「不如我們換種方式,比如說賽跑……我總有權選擇吧。」

  「你可以選擇玩兒,或者不玩兒。」蘇韻錦很平靜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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