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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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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喜歡程錚,不僅僅是因為她爸爸對他的青睞,可能本性單純的人都很容易被彼此吸引,程錚笑起來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的天也亮了。可是後來程錚很少開懷大笑,他說他失去了最重要的東西,她的天也跟著灰了。 在程錚最痛苦的時候,是鄭曉彤陪在他身邊,他說想學圍棋,於是她教他。程錚是個聰明人,圍棋也是聰明人的遊戲,但他的棋技出奇糟糕,這讓鄭曉彤一度百思不得其解。後來她才明白,他坐在棋盤旁,心裡從來就沒有棋子,他想著的只是那個離開之前留下了一盤殘棋的人。 兩個人在一起,也有情不自禁的時候,有一次深夜在他的寓所裡,他在清風上下棋,她俯身站在他身後,呼吸噴在他脖子上,他猛然回過頭來,當時燈光昏暗,他用做夢一樣的眼神迷離地看著她。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程錚按倒在身邊的沙發上,她的心好像要跳出胸膛,任由他的嘴和手在她身上游走,在衣衫初褪的時候他卻停了下來。 她看到有一顆奇異的石頭墜子,用一條細細的銀色鏈子穿著,在他赤裸的胸口發出眼淚一樣的光。 那時她願意對他敞開自己,承受這陌生的激情,她甚至紅著臉主動貼近了他,程錚卻說了聲「對不起」。從此之後他們再沒有過親密的接觸。 鄭曉彤其實不在乎身體的愛欲,她在乎的是,一個正常的男人如果連本能的欲望都不存在,那愛從何而來?她不知道程錚能不能等到他心裡的那個人,卻漸漸明白自己是等不到了。 半年後,同在設計院的另一個校友對她展開追求,鄭曉彤和程錚和平分手,但依然是朋友。收穫了自己的幸福之後,她才知道愛和不愛之間的截然不同。 程錚跟她在一起,話不多,可是待她很好,她從來沒有看見過他對蘇韻錦那樣的惡言惡語,任性胡鬧。也許,他的某一面,只為蘇韻錦存在。 鄭曉彤就這樣看著蘇韻錦,身邊上香的人已經走了幾撥,可蘇韻錦還站在那裡。曉彤見她拈著一炷香,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直到香燃盡,才如夢初醒地插入香爐裡。 蘇韻錦轉身就看見了呆呆看著她的鄭曉彤,環顧一下四周,不禁有幾分詫異,「嗨,你也來進香……一個人?」 鄭曉彤說:「我媽媽在那邊點香。」 蘇韻錦朝她笑笑,似乎打算就此結束這段偶遇,走到一旁捐燈油錢。鄭曉彤遲疑地跟了上去,雖然她不知道說什麼好,可是她總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 感覺到鄭曉彤依然跟在自己身後,蘇韻錦有些意外,「有事嗎?」她跟鄭曉彤其實不熟,除卻程錚這層關係,她們連點頭之交都稱不上。 「你……也點了長明燈?是許願嗎?」鄭曉彤望著蘇韻錦說道。 蘇韻錦笑笑,沒有回答。 「為誰點的呢?」其實這個問題有些唐突,但鄭曉彤自己沒有感覺到,她只是想知道,所以就問了。 「為一個親人,死去的親人。」蘇韻錦索性轉過身來認真回答,想看看她到底要對自己說什麼。 「哦……」她好像沒有想到是這樣的答案,「程錚也有一盞,他說是一個心願。」蘇韻錦不禁重新審視對面這個年輕的媽媽,她是程錚以前的女朋友,想要在前前女友面前表達什麼? 「是嗎?不好意思,沒有什麼事情的話,我要先走了。」她無意與鄭曉彤有任何交集。「等等。」鄭曉彤著急地扯住蘇韻錦的衣袖,「你知不知道程錚顯示器的桌面牆紙是什麼?」蘇韻錦對她沒頭沒腦的話表示疑惑。 「是一盤下到一半的棋局截圖。」 「然後呢?」據蘇韻錦所知,程錚對下棋毫無興趣,他最討厭的就是她守著棋局冥思苦想的樣子。 「我第一次來大悲寺就是程錚帶我來的,他每年都會來一次。」 雞同鴨講,顛三倒四,這真是場奇怪的對話。 返回的途中,蘇韻錦反復地想著鄭曉彤說的話。程錚下棋?還每年都來大悲寺?這和她記憶中的程錚實在不太一樣。難道是鄭曉彤改變了他? 為什麼他的顯示器牆紙是一盤殘棋?他的長明燈又是為何而點? 她中途調轉車頭回到大悲寺。 重回寺裡的時候,鄭曉彤已經不在了。可是蘇韻錦的心思不在她身上,她幾乎是跑著來到觀音殿前,許願的人還是這麼絡繹不絕,可她站在那裡,卻好像回到了八年前的那個夏天,空蕩蕩的寺院裡,風穿堂而過。她、程錚還有沈居安曾經也是在這個地點,跪在佛前許下心願。 沒錯,就是這裡。香案上還擺著不少功德簿,她一本一本地往前翻,哪裡還見八年前的舊物。正好有僧人走過,蘇韻錦上前去向他打聽,年輕的僧人搖了搖頭。蘇韻錦急了,雙手合十,塞了不少香火錢,僧人才走回後院,十來分鐘後,一個年老一些的和尚捧著厚厚一疊薄子走了出來。 蘇韻錦接過,顧不上年久陳舊的功德簿上佈滿了灰塵,迅速找到八年前的年月,然後細細地往前翻。終於,她找到了自己的筆跡,上面只有四個字:平淡生活。而在她的願望後面,是一個流暢剛勁字跡,這就是她要找的東西。 那個字跡只有簡單的三個字:蘇韻錦。 蘇韻錦合上了功德簿,慢慢直起腰來,寺內傳來似近而遠的罄鐘聲,她看著永遠帶著悲憫神態的觀世音像,發出一聲不知是感歎還是哭泣的聲音,閉上了眼睛,他的聲音仿佛就在耳邊,「菩薩也不知道我有多難過……」 「總有個理由吧?」蘇韻錦看著她。 「哈哈,說出來怕嚇到你,本人從小立志要周遊世界,看遍各國帥哥,不瞞你說,我從六歲開始攢錢,直到上個月發薪水,終於攢夠了我的啟動資金,此時不走,更待何時?」陸路發出誇張的笑聲。 蘇韻錦看著她,「就算要周遊世界看帥哥,也不用時刻戴著墨鏡吧?」 「這你就不懂了,這是什麼?這是最新一期時尚雜誌上力推的……幹嗎?」 蘇韻錦無心聽她的喋喋不休,探身上前,在她沒有防備的情況下摘下她的墨鏡,陸路想用手去遮,但已經來不及。 墨鏡下,陸路的眼角是明顯的青腫傷痕。 「怎麼搞的?」蘇韻錦愕然。 「嘿嘿,這麼丟臉的事情還是被你發現了,昨晚洗澡摔的。」陸路笑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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