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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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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昏頭了,顧不上這樣的說辭明顯有欲蓋彌彰的嫌疑。 「那好,你就去你『理想』的學校,有多遠去多遠,還真以為誰離了你不行!」他一賭氣,話又難聽了起來,可蘇韻錦並不生氣,她只是有點難過,說不清為誰。 「恭喜你考上那麼好的大學。」程錚的情況她多多少少也有耳聞,那是他們所在高中的榮耀之一。 他冷冷道:「用不著你恭喜……我走了。這邊的路破得跟狗屎一樣。」 程錚說了要走,人卻不動,兩人僵持了一會兒,還是他先敗下陣來。從包裡掏出一個信封,很是粗魯地往她面前塞,「這個,給你!」他惡狠狠的樣子仿佛要給她的是個點燃了引信的炸藥包。蘇韻錦沒有接也避讓不及,他又是胡亂地一塞,信封連帶著手的力度像一記重拳砸在了她的胸口。 蘇韻錦低呼一聲。程錚只知道自己不小心打中了她的身體,手到之處異常柔軟,還沒反應過來就趕緊收回手,驚慌失措地問:「你沒事吧,很疼?」 蘇韻錦張了張嘴,什麼都沒說出來。他的力道沒個輕重,這一下還真是疼,但更要命的不是疼,而是他打中的那地方,她捂也不是,揉也不是,難受得弓了弓背,一隻手捂住了紅得仿佛要滴出血來的臉,那種在他面前想要去死的心情又回來了。 程錚好像也意識到自己剛才做了什麼,羞愧交加之下,先前裝出那副又酷又拽的樣子早沒影了,活脫脫被打回緊張局促的原型,彎下腰想要透過她遮住臉的手看她的表情,話也說不利索。 「怎……怎麼樣呀,真……真的很疼?要不去看看……不,不是,我不是說我要看,我是說去看醫生……」他又有脫鞋抽自己的念頭了,看了醫生怎麼說,就說他想給她錢,卻打中了她的……男醫生還是女醫生?傷到那裡該怎麼處理?總不會貼塊膏藥吧。他被自己想像出來的淫靡畫面嚇到了,真該兩隻鞋都脫了,左右開弓地抽,又恐怕抽出鼻血,不好收場。蘇韻錦竭力忍住想要去揉一揉的念頭,連連深呼了幾口氣,那股疼痛的勁才漸漸緩下去了,但想死的念頭只增不減。她扶住身旁的樹幹,暗道要冷靜,要冷靜,別和他計較。半晌才說出一句話,「算我求你了,離我遠點行不行。」 程錚當真跳著退了一步,頂著大紅臉,總算想起了自己萬惡的手上還拿著什麼東西,「這個你拿著。」 其實蘇韻錦看了一眼那個信封,大致上已經知道裡面是什麼,看厚度,想必不是個小數目。她抬起頭,明確說道:「我不要。」 「別打腫臉充胖子,給你就拿著,就算是借給你的。」通過老孫,程錚對蘇韻錦的家庭情況瞭解了不少,心知她即使申請到助學貸款,也必然還有很多需要用錢的地方。他對錢並沒有太大的概念,自己平時用得也不多,吃穿用度都有父母,買買遊戲軟體,零花錢大有富餘,而且暑假裡家裡就沒斷過來道賀的人,那些禮錢一概在他手中。他雖然生氣,但想到她發愁時低頭皺眉的樣子心裡就不好過,不知道該怎麼對她好,只是有什麼就想給她什麼。眼下也不管她拒絕,抓過她的手想強行讓她握住那個信封。 蘇韻錦用力地抽手,她手上有傷,拿捏之下每個裂口都像又被撕開一般,卻不能妥協,最後急了,帶著哭腔喊了一聲:「程錚,你為我好的話就放手!」 這下鉗住她的手才驟然鬆勁,他好像也發現了她雙手的不對勁,「你的手被狗啃過了,怎麼弄的?」 蘇韻錦下意識地把手往身後藏,既是回避去接他強塞過來的東西,更不願意讓程錚看清自己的手,上面新傷疊著舊傷,醜陋斑駁得連她都厭惡。這些傷換來了三百五十塊,她問心無愧,卻不想將它展示在程錚的面前。 「我不能再要你的錢。」她低聲說。 程錚不能理解,「我的錢難道不是錢?你敢說你現在不需要?」 「我需要,但我會自己解決。」 「我現在就是在幫你解決。」 「我不要你的。」 他在她沒有任何轉圜餘地的話語下沉默了一會兒,好像想到了什麼,拖長聲音「哦」了一聲:「我知道了,你還是因為討厭我,所以不想和我有任何關係。你怕欠我的,怕我會纏著你?」 程錚有些受傷的語調讓蘇韻錦眼眶一熱,卻又忍住了。 「反正我不會要的。」 程錚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東西,掉頭就朝停車的地方走。他傻透了,一頭兒熱地來這裡幹什麼,昨晚上居然還為此沒睡好。一早晨受那狗屎一樣道路的顛簸,他車技尚且生澀,中途一不留神撞到棵樹上,人沒事,保險杠凹進去一塊兒,還不知道回去後媽媽看到會怎麼罵他。他不是要蘇韻錦因此感動或感謝,只是想看到她笑一笑,就像那天在馬路上道別時那樣。她卻毫不留情地劃清了與他的界線。 他拉開車門,看到蘇韻錦還站在那棵矮樹下,冷冷的,仿佛在笑話他。 程錚朝她喊道:「你想太多了,我就是可憐你。既然你用不著,馬路上有的是乞丐!」 他發動車子,第一次沒有成功,過了一會兒才成功地絕塵而去。 蘇韻錦轉頭,這還是她第一次看他離開。基督教語裡說「施比受有福」。除了宗教意義上的慈悲,她想,興許還因為「施」與「受」之間的不對等。「施」是遊刃有餘的,「受」卻往往無法選擇。他說可憐她,不管是不是真心,這話她不是第一次聽見。她並不超脫,但如果必須接受別人的施捨,她不願意那個人是程錚,她寧願在一個陌生人那裡謙恭地接受好意,但是不可以在他面前展露出她的卑怯,一如她藏起了自己那雙斑駁的手。為什麼要這樣,她不願去想,只是心裡有個聲音在告訴她,那樣不可以。 樓下的李阿婆還在笑呵呵地看,似乎搞不清是什麼狀況。蘇韻錦上樓,開門前從半開放的欄杆看向遠處的馬路,有一瞬間她在想,既然拿了駕照,那回去的路應該沒有問題吧?像他那樣清高又矜貴的男孩,在他的世界裡,被一個略有好感的女生所拒,或許已是有生以來最大的挫折。夏蟲不可以語冰,他永遠沒法瞭解她所在的那個世界。 被陽光曬得發白的路上看不到車的蹤影,蘇韻錦再次深呼吸,關上門的瞬間,她聽到高樹上一聲聲悠長的蟬鳴。 每個人剛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都會感到些許的不適應,蘇韻錦也不例外。她投奔的那個位於南方邊陲的大都市,有著她完全不熟悉的濃郁嶺南風情。但她很快融入了G市,或者說,是這個城市以其特有的包容性迅速接納了她。她漸漸熟悉了這裡潮濕多雨的亞熱帶氣候,熟悉了鱗次櫛比的城市一角隱約可見的半舊騎樓,當然還有這裡最具代表性的繁華商業區……黝黑瘦小的當地人臉上有種坦率的精明,他們的主婦幾乎都是藥補的專家,來自五湖四海的人們操著南腔北調的普通話毫無障礙地交流,沒人在乎你來自哪裡。 蘇韻錦所在的學校是一所剛由幾所大專院校合併而成的綜合性大學,算不上全國知名,但在當地還是具有一定的影響力的。由於學校的學科設置總體上側重于人文學科,因此女生人數所占的比例要略高於男生,並且這裡一貫有著盛產美女的光榮傳統,這也成了吸引相鄰大學男生的一道最亮麗的風景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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